忽然,大殿中央,顶上的那盏烛光骤然点亮。
素娟上映出一袭婀娜的身影。
朦胧又梦幻。
“铮——”
一声清越琴音破空而起。
纱幕上的剪影忽的活了。
只见那抹倩影随着琴声鼓点,悠然将水袖展开,似青鸾振翅,又似惊鸿照影。
水袖轻扬,裙裾流转间,似雪蝶穿花般轻盈。
她莲步轻移,水袖忽而如流云舒展,忽而似惊鸿掠影,在素娟上划出优美的弧线。
秦御不自觉地攥紧了龙椅扶手。
他见过她读书时的娴雅;见过她提笔作画时的悠然。
却从未想过,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狐狸,竟也能将水袖舞,跳得这般......
这般......勾人心魄。
随着鼓点加快,素娟背后的倩影身姿翻转,双袖翻飞。
忽而高举向天,忽而垂落如瀑。
轻纱般的素娟在烛光映照下泛着柔和的光晕,朦胧间恍若仙尘降临。
殿内众人屏息凝神,只觉眼前佳人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颠倒众生。
只见广袖翻飞间,墨色在素娟上如游龙走凤。
她每一个转身都带起墨香阵阵,水袖甩动时竟在空中划出点点金粉。
素娟上被水袖沾染的墨水,画上点点痕迹。
痕迹愈发的多,愈发的成了形状。
最后一个回旋转身,凌霄水袖猛然甩向高处。
霎时间,素娟上赫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寿”字,并绽放出璀璨金光。
墨中混了金粉,此刻被灯笼一照,顿时熠熠生辉。
一区终了,乐声骤停。
殿内落针可闻,众人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竟无一人打破这寂静。
凌霄气息微乱,额间沁出细汗。
她端庄行礼。
“儿臣拙技,唯愿博母后一笑。”
“好!”
太后站起身来鼓掌。
“这寿字写得妙,舞得更妙!”
众人这才从方才的惊艳中回过神来,纷纷鼓掌喝彩。
萧端仪攥紧手指,指甲掐入掌心的疼痛都浑然不觉。
这个贱人!竟叫她出尽了风头!
她转头看向秦御。
只见秦御手中把玩着空了的酒盏,眸色深沉的盯着殿内中央的凌霄,若有所思。
眼神又向殿内扫视一周,只见在场宾客无不露出赞叹的目光。
萧端仪怒火更胜。
这时,殿内的烛火挨个点亮。
大殿又恢复了明亮。
秦御突然起身。
众人见到一袭玄色龙袍的帝王立于美人身侧时,这才恍然惊觉。
王上什么时候走下来的?
只见他径首走到凌霄面前,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牵起她的手,将正在行礼的凌霄缓缓带起身。
而后拥着她的腰,一同走向高位。
众人纷纷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平日里的狠绝君王,竟然亲自去迎嫔妃回座。
众人只见帝王伸出手,轻轻执起柔婕妤的鬓边湿法掖在耳后。
没想到,平日里家中主君所说的狠厉帝王,也有如此柔情的一面。
凌霄感受着男人灼热的指尖,触碰到自己耳尖时,她稍微侧身。
许是不满意她的躲避,男人一把将她拉的更近。
他扣住凌霄手腕的力道极重,将凌霄缓缓贴近自己。
正欲向前走时,蓦地,席间传来一声杯盏打翻的细微声响。
凌霄与秦御不约而同的向声响的来源抬眼望去。
只见一抹淡蓝色身影,慌忙低下了头,用手帕擦拭着裙摆上的水渍。
秦御不以为然。
平日里没有机会得见天颜,此番精神紧绷下失手,也有情可原。
他淡淡收回了目光,揽着凌霄走回座位上。
凌霄余光瞥见那个身影,不动声色的撤回了眼神。
秦沐月突然挣脱卢素晴,摇摇晃晃跑到凌霄跟前。
“楚娘娘像仙女!月儿也要当仙女!”
稚嫩的童音飘荡在大殿,众人不禁开怀一笑。
秦御趁机将凌霄往怀中一带。
凌霄不留痕迹的侧过身,向前一步,微微像太后执了一礼。
“母后,请准许儿臣去偏殿更衣。”
方才一曲水袖舞,水袖上皆沾满了墨水。
太后笑着点了点头。
“难为你这个孩子这般用心,快去吧,天寒地冻的,免得着凉。”
“是。”
凌霄翩翩然退下。
秦御坐在龙椅上,目光紧紧跟随凌霄离去的背影。
这个女人......难不成还在气头上?
气性这么大,真是被他宠的无法无天。
他深深嗅了一下自己指尖残留的女人惯有的芬芳,半月未见,竟还是如此牵动他。
这厢,凌霄踏入偏殿。
莞儿上前将换洗衣裙呈上,正欲帮她换下来时,凌霄缓缓开口。
“莞儿,我有些冷,你去拿个手炉给我。”
“是,奴婢这就去。”
待莞儿离去后,凌霄余光瞥见屏风后面的一角淡蓝色衣裙,声音清冷。
“你是何人?”
“殿下.......”
一阵衣裙窸窣声,伴随着一声轻唤,让凌霄浑身剧震。
殿下?谁会称呼她为殿下?
在楚庄国时,她是楚瑶身边的婢女。
在秦肃国后,她是众人口中的娘娘。
唯有在大周国,那个八年前覆灭的国度,那个她丧失了十二年记忆的曾经。
才会有人称呼她一声......殿下。
凌霄缓缓转身,只见一袭淡蓝色锦裙逐渐映入眼帘。
“臣妇江氏隐霜,拜见昭宁公主!”
江隐霜从阴影处走出,眼中含泪,行了一个标准的前朝旧礼。
凌霄瞳孔骤缩。
“你如何能认得......”
江隐霜双眸通红,哽咽道。
“皇后最小的一位嫡亲公主,眼角那一粒朱砂痣惊为天人,又如何叫臣妇认不出来呢!”
“八年了,臣妇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还能活着见到殿下!”
“殿下,您这八年过得如何,您......又如何到了楚庄国,成了和亲公主?”
“殿下该是......受尽了怎样的苦楚......”
江隐霜每说一字,凌霄的心就揪痛一分。
原来,这世间还有如此关怀着她的人存在。
她快步走上前,压抑着嗓音,轻声道。
“我不记得你是谁,我甚至不记得我原来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只知道,大周国灭那日,我被燕云卫护送出宫,却碰上了楚庄国军队。”
“燕云卫为护我全部被杀,而我也因此流落楚庄国。”
“楚庄国公主楚瑶给我灌下忘忧草,从前的种种......我都不记得了。”
江隐霜听着凌霄说这一番话,心脏顿痛到难以呼吸。
她压抑着不敢哭出声音,只能紧紧咬着下唇。
“皇后娘娘!臣妇愧对您的厚爱!”
江隐霜几乎是压抑着颤抖说出的悲唤。
皇后娘娘......她的母后!
凌霄声音发颤,猛地攥住江隐霜手腕:“你都还知道些什么?”
江隐霜苦笑:“皇后娘娘她......”
话戛然而止,她突然警觉地望向殿门。
“有人来了!”
凌霄将她拉近,压低声音快速说:“十日后,寒山寺。”
说完后,殿门被推开。
凌霄将手迅速撤回。
扬声道:“莞儿,快将手炉递给我,好冷......”
说完她转过身,抬眼看见面前的玄色龙袍时,声音倏得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