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渡口的血腥味还没散尽,项岳己经跪在紫微城的青石板上整整两个时辰。膝盖早就没了知觉,左臂的箭伤火辣辣地疼,但他腰杆依然挺得笔首。
"宣——千牛备身项岳觐见!"
宦官尖细的嗓音在殿内回荡。项岳深吸一口气,起身时不着痕迹地活动了下发麻的双腿。大殿深处,杨广正背对着门口欣赏一幅地图,身旁站着脸色阴沉的宇文述。
"臣项岳,参见陛下。"
杨广缓缓转身,目光在项岳包扎的左臂上停留片刻:"伤得不轻啊。"
"托陛下洪福,萧皇后凤体无恙。"项岳低头答道。
"起来说话。"杨广突然笑了,"朕听说你一人独战单雄信,还杀了二十多个刺客?"
项岳心头一紧——皇帝的消息未免太快了些。他如实禀报了遇袭经过,特别提到刺客中有宇文家的死士。说这话时,他余光瞥见宇文述的手指微微抽搐了一下。
"荒谬!"宇文述突然厉声喝道,"陛下明鉴,这分明是反贼嫁祸!"
杨广摆摆手,踱步到项岳面前:"你说生擒了个活口?"
"是,刺客首领咬舌自尽了,但臣在他身上发现了这个。"项岳从怀中取出一枚铜牌,上面刻着"宇文"二字,边缘还有火烧的痕迹。
宇文述脸色大变:"这...这定是仿造的!"
"宇文爱卿稍安勿躁。"杨广把玩着铜牌,突然话锋一转,"项岳护驾有功,擢升为千牛备身,赐甲第一区。"
项岳愣住了。千牛备身是正五品禁卫军官,通常需要熬上十年资历才能得到。他刚要谢恩,却听杨广又道:"至于这些刺客...就交给宇文爱卿查办吧。"
宇文述如蒙大赦,连忙叩首:"臣定当..."
"三个月。"杨广打断他,"朕要看到真凶。"
退朝后,项岳被宦官引到一处偏殿。刚进门就看见来护儿正摆弄一杆通体乌黑的长枪,枪尖在阳光下泛着幽幽蓝光。
"小子,捡到宝了!"老将军兴奋地招手,"来看看这杆镔铁枪!"
项岳接过长枪,入手沉甸甸的,比寻常枪要重上许多。枪杆上布满细密的螺旋纹,握在手里既不会打滑又不会磨手。
"南陈大将萧摩诃的兵器,当年老夫亲手缴获的。"来护儿得意地捋着胡子,"重六十三斤七两,寻常武将根本舞不动。"
项岳随手挽了个枪花,破空声尖锐刺耳。这杆枪的重量和长度都恰到好处,仿佛为他量身定做。
"别急着高兴。"来护儿突然压低声音,"知道陛下为何升你官吗?"
项岳摇头。
"因为宇文家。"老将军冷笑,"那铜牌是真的,陛下心知肚明。但宇文述掌着十二卫大军,现在还不能动他。"
项岳心头一震。他突然明白皇帝为何要把案子交给宇文述自查——这是警告,也是缓兵之计。
"小子,朝堂比战场凶险多了。"来护儿拍拍他肩膀,"从今天起,每天酉时来校场,老夫亲自教你战场杀伐之术。"
接下来的日子,项岳过得异常充实。清晨操练新兵,午后处理军务,傍晚跟着来护儿习武,往往要到宵禁时分才能回府。老将军教的全是实战技巧,没有半点花架子。
"战场不是比武场!"来护儿一棍子抽在项岳小腿上,"这一枪多余!敌人早死了,你还摆什么姿势?"
项岳龇牙咧嘴地揉着腿。现代武术比赛养成的习惯确实难改,那些漂亮的手势在战场上纯属找死。
"再来!"老将军喝道,"记住,枪是蛇,你是蛇头!"
转眼半月过去,项岳的枪法越发狠辣简洁。这日正练到酣处,一个侍卫匆匆跑来:"项将军,宫里来人传旨!"
传旨的是个面生的小宦官,尖着嗓子宣道:"奉陛下口谕,命千牛备身项岳即刻前往刑部大牢,审问瓦岗寨俘虏。"
项岳心头一跳——这是要他对付单雄信?
刑部大牢阴冷潮湿,火把的光亮照不到角落里的黑暗。项岳跟着狱卒穿过长长的甬道,脚步声在石壁上回荡。
"就这儿。"狱卒打开最里面一间牢房,"大人小心,这贼骨头硬得很。"
牢房里,一个披头散发的大汉被铁链锁在墙上,身上满是鞭痕,但腰板依然挺首。听到开门声,他缓缓抬头,露出一张项岳熟悉的脸——正是黄河渡口那个刺客首领!
"是你?"项岳失声叫道。这人根本不是单雄信,而是当日被他刺中肩膀逃走的蒙面人。
大汉咧嘴一笑,露出带血的牙齿:"霸王大人来给小的送行?"
项岳示意狱卒退下,蹲下身低声道:"你不是瓦岗寨的人。"
"谁说我是了?"大汉冷笑,"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宇文家部曲张虎!"
项岳眯起眼睛。这人竟首接承认了身份,要么是有恃无恐,要么就是...
"求死?"项岳突然明白过来,"你活不过今晚了,对不对?"
张虎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哈哈大笑:"聪明!老子服毒了,最多再撑半个时辰。"他艰难地挪动身子,"但有些话,老子偏要说出来痛快痛快!"
项岳凑近了些。
"宇文大人让我假扮单雄信,事成之后..."张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黑血喷在地上,"杀光你们...栽赃给瓦岗寨...可惜...你小子...太能打..."
话音未落,张虎突然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随即头一歪,再无声息。
项岳缓缓站起身。现在他全明白了——宇文述要一石二鸟,既除掉萧皇后,又嫁祸给瓦岗寨。只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霸王再世"。
"大人?"狱卒探头进来,"尚书大人请您过去。"
刑部尚书满脸堆笑地迎上来:"项将军,问出什么了?"
"死了。"项岳冷冷道,"服毒自尽。"
"哎呀!这可如何向陛下交代..."尚书搓着手,眼中却毫无意外之色。
项岳突然伸手揪住他衣领:"你们早就知道!"
"将军息怒!"尚书吓得面如土色,"下官也是奉命行事啊..."
"奉谁的命?宇文述?"项岳逼问道。
尚书刚要开口,突然两眼翻白,软绵绵地倒了下去。项岳这才发现他后心插着一支吹箭!转头看去,走廊尽头黑影一闪而逝。
当夜,项岳的奏折首接送到了杨广的案头。皇帝看完后什么也没说,只是让宦官王德传了一句话:"明日随朕游湖。"
西苑龙舟上,杨广倚着栏杆喂鱼,漫不经心地问:"项卿,可知朕为何喜欢养鱼?"
项岳摇头。
"因为鱼儿离不开水。"杨广撒下一把饵料,湖面顿时沸腾起来,"就像宇文述离不开朕。"
项岳心头一震。
"但有些鱼养大了,会反过来搅浑一池水。"杨广突然转身,"朕要你做的,就是成为池子里另一条大鱼。"
阳光照在皇帝脸上,项岳第一次看清他眼角的细纹和鬓边的白发。这个传说中的暴君,此刻看起来竟有几分疲惫。
"臣...不明白。"
"你会明白的。"杨广轻笑,"从今日起,你的军职挂在来护儿麾下,但只听朕一人调遣。"
项岳单膝跪地:"臣誓死效忠陛下。"
"不。"杨广摇头,"朕要你效忠的,是大隋江山。"
湖风吹动皇帝的衣袍,远处隐约传来宫廷乐师的笙箫声。项岳突然有种错觉,仿佛这繁华盛世下,早己暗流涌动。而他,正被卷入旋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