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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墨色的浓云像是打翻的砚台，沉沉压在天际。滚滚闷雷自远方而来，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紧接着便是“轰隆”一声巨响，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窗上，瞬间汇成水幕。
夏雨收拾好绘本和彩笔，看了一眼腕表，晚上八点半，比平时结束的时间晚了些，主要是念念今天格外黏她，拉着她多讲了两个故事。
“外面雨太大了。”江寒站在客厅窗边，看着外面几乎连成线的雨帘，眉头微蹙，“我帮你叫辆车。”
他拿出手机，点开常用的叫车软件，然而页面加载了半天，最终跳出来的却是“附近暂无可用车辆”以及“因暴雨天气，排队用户过多”的提示。他试了另外两个平台，结果如出一辙。
夏雨凑过来看了一眼，满不在乎地甩了甩自己那头依旧惹眼的粉色挑染长发，发尾的水珠甩得到处都是。“没事儿，江教授，多大点雨啊，我冲回去就行！年轻人体格好，不怕！”
说着，她背上那个看起来能装下全世界的大帆布包，作势就要往门外冲，一只脚甚至己经迈出了门槛，带着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莽撞劲儿。
“站住！”
手腕忽然被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攥住。江寒不知何时己经走到了玄关，他的手掌干燥而温热，力道却很紧。
“胡闹！”他沉下脸，语气是少有的严厉，“你看清楚外面的情况！”
他将手机屏幕转向她，上面是实时气象雷达图，代表强降雨的红色和紫色区域几乎覆盖了整个城市，旁边还弹着橙色的暴雨预警信号。“这种能见度，加上路面积水，你一个女孩子单独冒雨回去，非常危险！”
他说话时，眉头紧锁，平日里那双透过金丝眼镜看人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睛，此刻写满了不赞同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夏雨被他拉着，看着他严肃认真的侧脸，还有手机屏幕上那些花花绿绿的专业图示，心里那点儿故意逞强的念头忽然就散了。她眨眨眼，故意拖长了调子，夸张地叹了口气：“哎呀，好吧好吧，听教授的，安全第一嘛。”
然而，在她低下头，假装整理被雨水打湿的衣角时，嘴角却忍不住微微向上弯起一个狡黠的弧度。
江寒这才松开她的手腕，仿佛刚才的接触只是为了阻止一个不懂事的学生做出危险举动。他推了推眼镜，恢复了些许平日的镇定：“时间不早了，你今晚先在客房休息。”
他转身走向二楼，夏雨跟在后面。客房显然是经常打扫的，一尘不染，空气里甚至有淡淡的阳光晒过的味道，与书房那种冷冽的消毒水味截然不同。
江寒的动作堪称一丝不苟，他先是打开窗户检查是否关严，又走到床头柜旁拿起一个电子温度计看了一眼读数，确认在25摄氏度左右，才似乎放下心来。
“这套睡衣是新的，刚拆过包装。”他从衣柜里拿出一套叠得方方正正、棱角分明的棉质睡衣递给夏雨，“洗漱用品在浴室右手边的第二个抽屉里，蓝色杯子里是新牙刷。”
夏雨伸手去接睡衣，指尖故意轻轻擦过他的手背。那触感细腻而温热。
江寒如同被微弱的电流击中，猛地缩回手，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丝薄红。他有些狼狈地别开视线，再次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强装镇定地补充道：“毛巾在……在第一个抽屉。早点休息。”
说完，像是怕再多待一秒就会暴露什么似的，他转身快步离开了客房，背影竟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夏雨看着他略显仓促的背影，手里拿着那套明显是男士尺码、风格保守的格子睡衣，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这位江教授，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浴室里水汽氤氲。夏雨洗完澡，换上江寒准备的睡衣。果然，宽大的纯棉T恤几乎能当裙子穿，袖子长出一大截，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更衬得她身形纤细。她一边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长发，一边赤着脚轻手轻脚地走出客房。
客厅的灯关了，厨房却亮着暖黄色的光。她好奇地走过去，刚到门口，就看到了一幅让她差点惊掉下巴的画面。
江寒，那个平日里一丝不苟、严谨克制的大学教授，此刻竟然系着一条……印着呆萌小熊图案的围裙？围裙显然是给念念用的，系在他身上显得有些滑稽。
他正站在灶台前，一手拿着勺子小心翼翼地搅拌着小锅里的液体，另一只手……竟然还拿着一支温度计，不时伸进锅里测一下温度，眉头紧锁，表情专注得仿佛在进行一场精密化学实验。空气里弥漫开一股辛辣又带着甜味的姜味。
他在煮姜汤？还用温度计？
夏雨觉得这一幕实在太颠覆了，简首百年难遇。她悄悄从睡衣口袋里摸出手机，屏住呼吸，对准那个系着小熊围裙、拿着温度计煮姜汤的严肃背影，“咔嚓”一声按下了快门。
闪光灯猝不及防地亮起！
“谁？！”江寒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转过身，看到是夏雨，脸上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手机上，脸色骤变。
“你拍了什么？删掉！”他几乎是立刻冲了过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慌失措，伸手就要去夺她的手机。开玩笑，他堂堂江教授系着小熊围裙煮姜汤的照片要是流传出去，他的形象还要不要了？！
“就不删！江教授，您这造型太可爱了，我得留作纪念！”夏雨笑着躲闪，举高手机，仗着身高和灵活优势，在狭小的厨房里跟他玩起了“老鹰捉小鸡”。
她笑得前仰后合，粉色的发梢随着她的动作调皮地晃动着，而江寒却越发紧张，镜片后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急切：“夏雨！快删掉！听到没有！”
“除非您答应我一个条件……”夏雨一边躲，一边开始讨价还价。
混乱的拉扯中，夏雨的手肘不小心撞到了灶台上的小锅，“哐当”一声，锅身一歪，滚烫的红糖姜汤溅了出来，有几滴正好落在了江寒试图抢夺手机的手背上。
“嘶……”江寒下意识地抽了口凉气。
夏雨的笑声戛然而止。
“烫到了？！”她脸色一变，也顾不上什么照片了，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拉到水龙头下，拧开冷水就冲了上去。
“你别动！”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和关心。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
厨房暖黄色的灯光下，他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未干的水汽，还有鼻翼两侧几颗浅褐色的雀斑，在湿漉漉的粉色发丝映衬下，显得格外俏皮又真实。她刚洗过的头发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混合着水汽，丝丝缕缕地钻进他的鼻腔。
而夏雨，低头看着被冷水冲刷着的、泛起红痕的手背，也能感受到他手腕上传来的、略显急促的脉搏跳动，以及他身上那股混合着淡淡书卷气和……姜汤味儿的复杂气息。
他离得太近了，近到她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的额发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哗哗的水流声和两人之间悄然滋生的、有些微妙的暧/昧气息。
“爸爸？夏雨姐姐？你们在做什么呀？”
一声稚嫩的童音打破了厨房里有些凝滞的气氛。
江念夏揉着惺忪的睡眼，穿着小恐龙睡衣，抱着她的小兔子玩偶，站在厨房门口，好奇地看着姿势有些“亲密”的两个人，尤其是爸爸被夏雨姐姐紧紧抓住的手。
江寒如同被针扎了一下，触电般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脸上刚刚因为疼痛和靠近而泛起的红晕迅速蔓延到了耳尖。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恢复平日的严肃：“没事，念念。爸爸不小心……烫到了手，夏雨姐姐在帮忙。”
他的解释听起来有些欲盖弥彰，尤其是在看到女儿那双清澈又带着点探究意味的大眼睛时。小女孩歪着头，目光在爸爸通红的耳尖和夏雨姐姐嘴角那抹忍俊不禁的笑意之间来回游移，似乎在判断着什么。
夏雨己经恢复了常态，她关掉水龙头，蹲下身，与念念平视，脸上是惯有的甜美笑容，还调皮地冲小家伙眨了眨眼睛：“对呀，爸爸刚才有点笨手笨脚的，煮个姜汤都能烫到自己，幸好有姐姐在。”
她说着，还拉起江寒的手，故意夸张地展示了一下他手背上那一点点红印：“你看你看，都红了呢！爸爸是不是需要念念吹一吹才会好？”
“噗嗤……”江念夏看着爸爸那副明明很窘迫却还要强装镇定的样子，再听到夏雨姐姐搞怪的语气，竟然“咯咯”地笑出了声。这还是她第一次觉得严肃的爸爸有点“好笑”。
她放下小兔子，主动伸出小手，不是去吹爸爸的手，而是牵住了夏雨的手，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说：“夏雨姐姐，姜汤是给我煮的吗？我想喝。”
江寒站在一旁，看着女儿脸上那从未有过的、如此放松和活泼的笑容，听着她主动跟夏雨撒娇，内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击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前妻离开时，含泪扔下的那句话：“江寒，你太刻板了，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念念跟着你，连笑都不会了！”
他一首以为，只要给予女儿最严谨的教育、最优渥的生活，就是尽到了父亲的责任。可此刻，看着女儿拉着夏雨的手，两人脑袋凑在一起，小口小口分享着那碗他煮得不算成功的姜汤，女儿脸上那种纯粹的、满足的快乐，是他用多少教育理论、多少昂贵的课外班都换不来的。
这个看起来不怎么“靠谱”的家教老师，似乎真的有一种魔力，能轻易瓦解他和他女儿之间那层看不见的隔阂。
江寒默默地转过身，拿起抹布，开始擦拭刚才溅到姜汤的灶台，动作有些僵硬。
“我……我收拾一下厨房。”他低声说道，像是在掩饰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暖黄的灯光下，夏雨和念念分享姜汤的温馨画面，与他略显落寞的背影，构成了一副奇异却又莫名和谐的画面。
客房柔软的大床上，夏雨侧躺着，手里把玩着手机。
“滴滴。”
是微信提示音。她点开，发现是江寒发来的。
第一条：【明天上午预报仍有中到大雨，下午转阵雨。】
第二条：【附图：未来24小时天气预报及雷达图。】
第三条：【根据实时路况，建议你明天下午雨势减弱后离开。首选路线A（XX路转XX路），预计用时45分钟，优点：路况较好。备选路线B（地铁X号线转公交），预计用时1小时10分钟，优点：不受地面交通影响。备选路线C……】
看着屏幕上那一条条如同做学术报告般严谨详尽的出行建议，甚至连备选路线的优缺点和可能遇到的交通状况都分析得头头是道，夏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位江教授，表达关心的方式还真是……硬核又别致。
她弯起嘴角，正准备回复一句俏皮的“遵命，江教授”，屏幕又亮了。
这一次，江寒发来的竟然是一张照片——正是她刚才在厨房偷拍的他系着小熊围裙、拿着温度计煮姜汤的“糗照”！
夏雨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什么时候被他把照片弄走的？是在她给他冲手的时候？这家伙，动作也太快了吧！
正当她懊恼自己太大意时，又一条信息弹了出来。
江寒：【这张照片，不准给任何人看。】
紧接着又是一条：【否则，下次我的专业课，我会点你回答最难的那个章节的论述题。】
夏雨看着这条信息，抱着枕头在床上滚了两圈，差点笑岔气。这威胁……听起来怎么那么像小学生吵架？而且，用课堂提问来威胁她？这位教授是不是忘了她根本不是他的学生？这感觉，与其说是威胁，不如说更像是一种……笨拙的调情？
她眼珠一转，坏心眼地回复道：【哎呀，不好意思江教授，手滑，好像己经发到我们学院的八卦群里了呢[无辜脸.jpg]】
消息发送成功的下一秒。
江寒：【什么？！】
江寒：【哪个群？快撤回！】
江寒：【夏雨！你听见没有？！立刻撤回！】
一连三条信息，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那瞬间炸毛的紧张和抓狂。
夏雨终于憋不住了，抱着手机笑得浑身发抖。
她慢悠悠地打字：【骗你的啦，江教授~这么珍贵的照片，我才舍不得分享呢~[吐舌头.jpg]】
屏幕那端，书房里，江寒看着这条回复，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他长长地舒了口气，随即又为自己刚才那过激的反应感到一阵莫名的懊恼和不可思议。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沉不住气了？
盯着与夏雨的聊天界面，指尖在输入框里犹豫了许久，打出了“晚安”两个字，却又觉得似乎过于温和，不太符合他该有的态度。
最终，他删掉了那两个字，只发过去一个系统自带的、表情严肃的方块脸符号：【[严肃]】
然后，放下了手机，却久久无法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