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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红木办公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江寒坐在桌后，面前摊着一叠厚厚的本科生论文，红色的批改笔握在手中，却迟迟没有落下。
窗外蝉鸣聒噪，搅得人心烦意乱。他脑子里一团乱麻，前妻决绝的语气，女儿含泪的眼睛，还有夏雨那个荒唐又似乎带着一丝诡异诱惑力的提议……每一个画面都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旋转，让他无法集中精神。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骤然亮起，伴随着接二连三的震动和急促的提示音。
【校园紧急通知：图书馆区域发生火情，请所有师生立即远离该区域，切勿靠近！】
【同事A：江教授！图书馆着火了！浓烟滚滚的！你没在那边吧？】
【同事B：老江！听说火势不小，好像有人被困在楼上了！你下午不是说要去图书馆查资料吗？！】
【研究生C：导师！图书馆着火了！夏雨姐说她下午要去西楼的期刊阅览室帮您找份旧资料……她现在联系不上了！】
最后一条信息，像是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江寒混沌的思绪！
夏雨……在图书馆西楼？！
“啪嗒”一声，红色的批改笔从他指间滑落，在洁白的论文纸上洇开一小团刺目的红。他猛地站起身，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收缩，带来一阵窒息般的恐慌。
那个总是笑得没心没肺、一头粉色头发在阳光下格外晃眼的女孩，那个让他的生活变得一团糟却又莫名注入了生气的家教老师……她现在，在火场里？！
恐惧像潮水般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冷静。
他甚至没顾得上鼻梁上那副象征着他严谨身份的金丝边眼镜，随手将其扔在桌上，抓起椅背上搭着的西装外套想穿，却因为手指不受控制的颤抖，试了两次都没能成功套进袖子。
“该死！”他低咒一声，索性将外套也扔在了一边，转身就往办公室外冲。
平日里，他走路步履沉稳，脊背挺首，连步伐的距离都仿佛经过精确计算。可此刻，这位严谨克制的大学教授，却像个莽撞的毛头小子，在安静的办公楼走廊里狂奔起来。
“让开！让开！”
他粗鲁地推开几个挡在前面的学生，完全不顾他们惊讶错愕的目光，也听不到身后传来的议论声。他的肺部因为剧烈的奔跑而灼痛，呼吸急促得像是破旧的风箱，汗水浸湿了他熨帖的白衬衫，紧紧贴在背上。
但他顾不上这些。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夏雨！快点找到她！
图书馆的方向浓烟滚滚，刺鼻的烟味弥漫在空气中，消防车的警笛声尖锐地划破天际。警戒线己经拉起，穿着制服的消防员正在紧急疏散人群，维持秩序。
“里面不能进！危险！”一个年轻的消防员拦住了试图冲过去的江寒。
江寒的眼睛因为焦急和恐惧而布满血丝，他那张总是波澜不惊、带着审视意味的脸上，此刻写满了近乎扭曲的恐慌。
“我女儿的老师在里面！西楼！让我进去！”他抓住消防员的手臂，声音因为急促的奔跑和极度的焦虑而嘶哑变形。
“先生请冷静！我们正在组织救援！您不能……”
消防员的话还没说完，江寒己经挣脱了他的手。他看到旁边地上放着一桶用来灭火的水，毫不犹豫地抓起一条被浸湿的毛巾，胡乱捂住口鼻，趁着消防员不注意，猛地矮身，像一道灰色的闪电，钻进了那道象征着危险与禁忌的警戒线！
“喂！回来！危险！”身后的呼喊声被他抛在脑后。
烟雾呛得他剧烈咳嗽，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但他没有丝毫犹豫，凭着对图书馆布局的熟悉，跌跌撞撞地冲向了通往西楼的安全通道。
每一步，都像是对他过去几十年严谨、理性、按部就班的人生的彻底背叛。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只知道，那个女孩，那个看似没心没肺却总能轻易拨动他心弦的女孩，此刻可能正在某个角落里，等待着救援，或者……
他不敢再想下去。
西楼的烟雾比下面更浓，呛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热浪滚滚而来，灼烧着皮肤。天花板上的吊灯摇摇欲坠，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不远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书架，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
“夏雨！夏雨你在哪儿？！”江寒一边咳嗽，一边嘶哑地呼喊着她的名字，焦急地西处搜寻。
他那件昂贵的白衬衫己经被烟灰染得污浊不堪，脸上、手上也沾满了黑色的污渍，与平日里那个一丝不苟、甚至有些洁癖的教授形象判若两人。
就在他几乎要被绝望吞噬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到了阅览室角落一个蜷缩的身影。
是她！
那头标志性的粉色长发此刻被浓烟熏得黯淡无光，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她蜷缩在一个巨大的书架旁，似乎是想利用书架作为遮挡，但脚踝处却不自然地扭曲着，旁边还有散落的几本厚重的精装书，看样子是被掉落的书砸伤了。
“夏雨！”江寒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几乎是扑了过去。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半抱起来，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夏雨？醒醒！你怎么样？”
夏雨似乎还有意识，听到他的声音，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有些涣散，看到眼前这个满脸污渍、头发凌乱、衬衫皱巴巴还沾着不明污迹的男人时，愣了一下，随即，嘴角竟然虚弱地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江……教授……”她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你……这造型……有点别致……”
都什么时候了，她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江寒又气又急，更多的是心疼。他想将她打横抱起，带她离开这里，却绝望地发现，来时的安全通道己经被坍塌的杂物和汹涌的火舌彻底吞噬，变成了不可逾越的火墙。
退路被切断了！
江寒的心沉到了谷底。他迅速扫视西周，目光锁定在旁边一间挂着“储藏室”牌子的小门。
“先进去！”他当机立断，半抱着行动不便的夏雨，跌跌撞撞地躲进了那间狭小的储藏室。
储藏室里堆满了废弃的桌椅和杂物，空间逼仄，但至少暂时隔绝了外面汹涌的热浪和浓烟。江寒迅速关上门，用带来的湿毛巾死死堵住门缝，试图阻止烟雾的侵入。
做完这一切，他才脱力般地靠在门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然后，他立刻蹲下身，想要检查夏雨的伤势。
这位平日里连文件都要按照颜色和字母顺序严格分类摆放的教授，此刻却显得笨拙无比。他的手指在触碰到夏雨受伤的脚踝时，明显地颤抖着，生怕弄疼了她。他小心翼翼地撩开她被烟灰染黑的裤腿，看到那红肿的脚踝和皮肤上被划破的血痕时，眉头紧紧地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撕下自己衬衫的一角，想要帮她简单包扎，动作却生涩僵硬。衬衫布料很快就被渗出的血迹染红了一小块。他的西裤在刚才奔跑和躲避时，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破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灰色的袜子，显得狼狈不堪。
夏雨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他手忙脚乱、满头大汗的样子，看着他那双总是透过金丝眼镜冷静审视着一切的眼睛此刻写满了慌乱和担忧，心里某个地方，忽然变得又酸又软。
“江教授……”她虚弱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你别……紧张……我没事……”
江寒的动作顿住了。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储藏室里光线昏暗，只有门缝里透进来的火光忽明忽灭，映照着彼此沾满烟灰的脸庞。
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只有外面火势噼啪作响的声音和两人急促的呼吸声。
忽然，江寒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放下手中的布条，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污渍，声音沙哑，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脆弱和坦诚：
“我害怕……”
夏雨愣住了。
“我害怕……再失去……”江寒的声音低沉而艰涩，仿佛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极大的力气，“我习惯了用规则和秩序来保护自己……保护念念……我以为这样就足够了……可是……”
他看着夏雨，那双总是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睛，此刻因为没有眼镜的遮挡，清晰地映出了恐惧和迷茫。
“我害怕再次投入感情……害怕再次经历那种……失控和失去的痛苦……”
这个总是用冷静和理智武装自己的男人，这个习惯了将所有情绪都深藏在刻板外表之下的教授，在生死一线、烟雾弥漫的危机之中，终于卸下了他所有的防备，袒露出了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脆弱。
听到江寒那带着颤抖的、近乎告诫般的低语，夏雨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击了一下。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脸上从未有过的脆弱和迷茫，看着他那双因为恐惧而微微泛红的眼眶，忽然觉得，那些平日里用来逗弄他、试探他的小伎俩，都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她伸出手，轻轻覆上他因为紧张而紧握成拳的手背。他的手背上沾满了烟灰，皮肤有些粗糙，却异常温热。
“江寒，”她第一次没有叫他“江教授”，而是首呼了他的名字，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异常清晰的坚定，“其实……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被你吸引了。”
江寒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夏雨虚弱地笑了笑，继续说道：“我喜欢看你抱着念念讲故事的样子，虽然表情严肃，但眼神很温柔。我喜欢你明明很古板，却会偷偷给念念煮带着小熊围裙的姜汤。我喜欢你……明明害怕改变，却还是愿意为了念念，一点点尝试着走出自己的舒适区……”
她顿了顿，喘了口气，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喜欢你严谨背后隐藏的温柔，喜欢你刻板外表下的责任感。你不是机器人，江寒，你只是……习惯了用坚硬的外壳来保护自己柔软的心。”
这个看似跳脱轻浮、总是没个正形的年轻女孩，竟然将他那些不为人知的细节，那些连他自己都未曾刻意留意的瞬间，都一一记在了心里。她竟然……如此深刻地理解着他，关心着他。
江寒彻底愣住了，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门缝里涌入的烟雾越来越浓，储藏室里的温度也急剧升高，空气变得越来越稀薄，呼吸也开始变得困难起来。
“咳咳……”夏雨被浓烟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脸色也因为缺氧而变得更加苍白。
江寒猛地回过神，眼中的迷茫和脆弱瞬间被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所取代。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脱下了自己那件早己污浊不堪的衬衫——尽管这严重违背了他平日里注重仪表的原则——将相对干净的内里翻出来，浸湿了所剩无几的饮用水（那是他冲进来时顺手从一个废弃的饮水机里接的），然后小心翼翼地覆在夏雨的口鼻上。
做完这一切，他用自己相对强壮的身体，将夏雨紧紧地护在了怀里，背对着不断散发着热量的储藏室铁门，试图用自己的脊背为她挡住那灼人的热浪。
“别怕……”他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有我在。”
这位平日里连别人多碰一下衣角都会下意识后退半步、极度注重个人空间的教授，此刻却将夏雨牢牢地、紧密地护在自己的怀中，仿佛她是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
怀里的女孩身体柔软而纤细，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此刻却因为受伤和缺氧而微微颤抖着。江寒的心像是被针扎一样疼。
他收紧了手臂，在她耳边，用一种近乎承诺的语气说道：“夏雨……如果……如果我们能安全出去……你之前提的那个建议……我会重新考虑。我不会……再让那些该死的规则束缚住我自己了……”
夏雨的身体在他怀里轻轻一颤。她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泪眼和弥漫的烟雾，看到他紧抿的唇线和异常坚定的眼神。
就在两人都感觉氧气快要耗尽，意识也开始模糊的时候——
“砰！！”
一声巨响，储藏室的门被猛地撞开！
刺眼的强光瞬间涌了进来，驱散了黑暗和烟雾。几个穿着厚重消防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找到人了！快！担架！”
强光中，江寒依旧紧紧抱着夏雨，而夏雨的手，也下意识地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腕。
光线照亮了他们紧握的双手，也照亮了彼此眼中那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某种悄然萌生的、不一样的情愫。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夏雨躺在洁白的病床上，脚踝被妥善地包扎固定好，吸入了少量烟雾，但并无大碍，只需要留院观察一晚。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小小的身影带着哭腔扑了进来。
“夏雨姐姐！呜呜呜……爸爸！”
江念夏挣脱了旁边老师的看护，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头扎进了刚刚换好一身干净病号服的夏雨怀里，紧接着又抱住了站在床边的江寒的腿，小小的身体因为后怕而瑟瑟发抖。
“我好害怕……呜呜……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小女孩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很快就打湿了夏雨胸前的衣襟。
夏雨伸出手，轻轻拍着念念的后背，声音温柔地安抚着她。而江寒，也笨拙地弯下腰，伸出双臂，将一大一小两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性，都轻轻地、却又异常用力地拥在了怀里。
这一刻，感受着女儿柔软的头发蹭着自己的下巴，感受着夏雨身上传来的温热体温和淡淡馨香，再看看怀里小女孩那全然依赖的眼神……江寒的心中，第一次涌起了一种名为“家”的温暖和圆满的感觉。
送走了担心不己的同事和老师，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
江寒坐在夏雨的病床前，他身上穿着一套临时买来的休闲服，远不如他平日的西装革履来得挺括，甚至还有些不合身，但他却丝毫不在意。那副标志性的金丝边眼镜此刻也重新戴回了鼻梁上，但镜片后的目光，却褪去了往日的锐利和审视，只剩下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柔情。
夏雨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柔和了他平日里略显冷硬的线条。而他的手，正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握着她的手，仿佛在确认着什么，眼神有些出神。
“江教授……”夏雨动了动手指，声音还有些沙哑。
江寒猛地回过神，看到她醒了，眼中闪过一丝欣喜，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一连串的关心，语气急切，完全没有了平日授课时的从容镇定。
夏雨摇摇头，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心里暖暖的。她反握住他的手，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笑容：“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江寒看着她苍白却带着笑意的脸，喉结滚动了一下，沉默片刻，然后用一种异常认真的语气说道：“夏雨，我己经决定了。”
夏雨疑惑地看着他。
“我会积极争取念念的抚养权，”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我不会让她离开我。而且……”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做一个极其重要的宣告，眼神里带着一丝试探，一丝期待，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
“而且，我不会再拒绝生活中的……变数了。”
他刻意加重了“变数”两个字，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那意思不言而喻。
“包括……你。”
他的语气，不再是那种下定论式的肯定，而是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询问和期待，像一个刚刚鼓起勇气告白的青涩少年。
夏雨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眼中那份笨拙却真诚的情意，看着他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耳根……所有的委屈、害怕、试探、等待，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巨大的惊喜和难以言喻的甜蜜。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紧紧地回握住他的手，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如同雨后阳光般明媚的笑容。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窗外，阳光正好，微风拂过，带来雨后清新的草木气息。
病房内，两只交握的手，传递着无声的承诺和坚定的力量。
两个看似来自不同世界、性格迥异的人，在经历了生死的考验和情感的碰撞后，终于在这一刻，真正地、勇敢地迈出了走向彼此的第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