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曦的指尖还凝着银紫光芒,那光像活物般顺着她的脉络游走,在锁骨处汇作一枚淡紫色月牙。
她站在青石板上,裙角无风自动,发间的碎钻发饰在光芒里褪成了模糊的影子——此刻所有活物的目光都被她吸引,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程砚之的手悬在半空,刚才试图触碰她时,掌心触到的凉意还在刺痛神经。
他染血的指节微微发颤,喉结动了动,又唤了一声:“若曦?”这次尾音带了点发涩的颤,像被掐断的琴弦。
没有回应。
林若曦转过脸,眼尾的银芒扫过他时,他后颈的汗毛陡然竖起。
那眼神太陌生了,像隔着三百年的霜雪望过来,明明落在他身上,却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
程砚之的心脏重重一跳,突然想起前世坠忘川前,她也是这样望着他——那时她被锁在毁天阵中央,血顺着额角滴进眼睛里,却还是笑着说“阿砚,你先走”。
“你还记得那日宫门前的血雨吗?”林若曦开口,声音里裹着冰碴子,“你说过会保护我,可你终究没能做到。”
孟婆的串珠散了一地,靛青裙角沾着青石板的湿冷。
她跪在地上的膝盖重重磕了一下,指节抠进石板缝隙里,指甲盖都泛了白:“是你……当年的你……”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喉间像塞了团浸了血的棉花,“我以为你喝了孟婆汤,忘了前尘……”
三百年前的画面突然涌进她的脑子。
那时她还是个未觉醒的小判官,跟在神族少主苏挽身后学判生死。
宫门前的梧桐叶被血雨打落,叛军的刀刃架在苏挽脖颈上,她举着半块破碎的玉牌喊“我带你走”,可苏挽却将她推开,说“去守忘川,等我回来”。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苏挽用命换的局——为了引冥王入瓮,她主动做了饵。
“你亲手给我灌了孟婆汤。”林若曦的声音突然低了,银紫光芒在她眼底翻涌,“你说这样我就能转世重生,不用再受轮回之苦。可你不知道……”她顿了顿,指尖按在自己心口,“神族的魂,烧了孟婆汤的碗都灭不掉。”
孟婆的眼泪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她想爬过去碰一碰林若曦的衣角,可刚抬起手,就被一道银芒烫得缩回——那是苏挽身上自然溢出的神力,在警告她保持距离。
程砚之突然向前跨了一步。
他的伤口还在渗血,血珠顺着指缝滴在地上,在银紫光芒里晕开暗褐色的花:“若曦,你听我说——”
“退下。”林若曦侧过脸,声音里没了温度,“你不是要找沈星河?他的傀儡线在天秤判官袖里。”
程砚之的脚步顿在原地。
他望着她发顶浮动的银芒,突然想起三百年前苏挽最后说的那句话:“阿砚,别等我。”那时他以为是诀别,现在才明白,原来她早就算到了今天——算到自己会带着两世记忆归来,算到他会在转世后的人间,再一次为她心动。
“你根本不是林若曦!”
突然响起的尖叫像根刺,扎破了这方凝固的时空。
天秤判官的黑雾顺着七窍往外涌,被林若曦影子缠住的脚踝正滋滋冒青烟。
他盯着林若曦眼底翻涌的银紫,喉间溢出阴恻恻的笑:“苏挽又如何?你以为带着前世记忆就能翻了天?看看你身边的人——”他的目光扫过程砚之惨白的脸,“他们要的是林若曦,不是什么神族守灯人!”
林若曦的瞳孔微微收缩。
程砚之猛地转头。
他看见天秤判官嘴角的冷笑,看见孟婆跪在地上发抖的肩膀,最后落回林若曦脸上——她的银月印记正在发烫,可眼底那层陌生的冷意,正在一点点被某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像是困惑,又像是疼痛。
“若曦?”他轻声唤,这次没敢伸手,只是用染血的指尖碰了碰她垂落的发尾,“是我,阿砚。”
林若曦的睫毛颤了颤。
有什么东西在她意识深处碎裂。
前世的记忆像被撕开的画卷,三百年的爱恨突然涌进心脏——她看见程砚之在忘川边等了她三百年,看见他转世后第一次在练习室遇见她时红了的耳尖,看见他为她挡刀时眼里的决绝。
银紫光芒突然暗了下去。
她低头看向程砚之染血的手,声音终于带了点熟悉的温度:“疼吗?”
程砚之的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下来。
他抓住她的手腕,这次没有穿过,而是触到了温热的皮肤:“不疼。”他吸了吸鼻子,把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回来就好。”
“啪——”
一声脆响惊得众人抬头。
天秤判官的黑雾突然暴涨,他被影子缠住的脚踝裂开蛛网状的缝隙,露出底下青灰色的骨茬。
他盯着林若曦逐渐褪去银芒的眉眼,嘴角咧到耳根:“各位看清楚了——”他的声音混着黑雾的嘶鸣,“她根本不是什么神族少主!她是……”
“闭嘴!”孟婆突然吼了一声。
她踉跄着站起来,靛青裙角扫过满地串珠,“你不过是冥王养的一条狗,也配议论少主?”
林若曦的银月印记还在发烫。
她望着天秤判官扭曲的脸,突然想起前世生死簿上的记载——这个判官最擅长的,就是挑动人心的裂痕。
此刻,程砚之的手还按在她腕间,温度透过皮肤渗进血管。
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那声音盖过了所有前世的记忆。
“阿砚,”她转头,眼尾的银芒己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帮我把天秤判官的袖扣摘下来。”
程砚之立刻点头。他的指腹擦过她腕间的皮肤,低声说:“好。”
天秤判官的冷笑僵在脸上。
他望着林若曦重新聚焦的眼神,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那番话,反而让她和程砚之的手,握得更紧了。
“你们会后悔的——”他的黑雾裹着骨茬炸开,“等冥王大人——”
“聒噪。”林若曦屈指一弹。
剩下的半缕黑雾瞬间湮灭。
她望着天秤判官惊恐的脸,突然笑了:“三百年前我能掀翻毁天阵,现在……”她的指尖抵住他眉心,银月印记亮起刺目光芒,“碾碎一条狗,更不难。”
天秤判官的尖叫戛然而止。
他的身体像被抽干了所有生气,在地时,袖扣“叮”的一声掉出来——那是半枚青铜傀儡印,还沾着新鲜的血。
程砚之捡起袖扣,抬头时正好对上林若曦的眼睛。
这次她眼里没有陌生的冷意,只有熟悉的清透,像他们第一次在练习室对视时那样。
“若曦?”他试探着问。
“嗯。”她应了一声,伸手替他擦掉脸上的血,“我在。”
孟婆蹲下身,捡起地上的串珠。
她望着林若曦和程砚之交握的手,突然笑了——那是三百年前在神宫桃树下,她见过的、最鲜活的笑。
可谁都没注意到,天秤判官的手指,正缓缓蜷起。
他的指甲缝里渗出一滴黑血,在青石板上晕开极小的痕迹——那是给冥王的信。
“看清楚吧……”他的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像叹息,“她己不是那个林若曦……”
青石板上的血渍还未干透,天秤判官的手指突然剧烈抽搐。
他喉间溢出破碎的笑声,黑血顺着嘴角淌进衣领:“看清楚吧——”他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珠映着林若曦额间的银月,“她己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林若曦!她身上流的是毁灭冥界的血!是当年屠尽神宫的罪种!”
话音未落,他指尖的黑血突然腾起幽蓝火焰。
那火像活物般窜向孟婆,在她眉心烙下一道蛛网似的紫痕。
孟婆正捧着串珠的手陡然收紧,串珠在掌心崩裂成粉,靛青裙角无风自动:“不……不可能……”她的声音发颤,瞳孔里映出三百年前被血雨浸透的神宫——叛军的刀刃刺穿苏挽的胸膛时,她分明看见那抹银紫光芒里翻涌着毁天灭地的戾气。
“住口!”程砚之护在林若曦身前,染血的拳头捏得咔咔响。
他能感觉到身后林若曦的体温,却摸不清她此刻的情绪——她太安静了,安静得像三百年前站在毁天阵中央的苏挽。
孟婆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紫痕顺着她的眉骨蔓延至眼角,她突然抬头,眼底的清明被血色取代:“你说……你是苏挽?”她踉跄着逼近,靛青衣袖带起一阵阴风,“可苏挽死在我怀里时,眼睛是红的!红得像要烧尽整个冥界!”
林若曦没有退。
她望着孟婆扭曲的脸,看见的不是此刻的暴怒,而是三百年前那个跪在神宫废墟里,把她半残的魂魄塞进转生玉的小判官。
她伸手按住程砚之紧绷的肩膀,轻声道:“阿砚,退开。”
“若曦!”程砚之转身,眼底是压不住的担忧。
“相信我。”林若曦的指尖抚过程砚之发梢,温度像极了练习室里递给他的那杯热可可。
程砚之喉结动了动,最终退到一侧。
他的视线始终锁在林若曦身上,连呼吸都放轻了。
孟婆的掌风裹着阴雷劈来。
林若曦侧身避开,发尾扫过孟婆颤抖的手腕:“你想杀我?”她的声音里没有敌意,只有彻骨的清醒,“那你又和当年举刀的叛军有什么区别?”
孟婆的动作顿在半空。
紫痕在她眼底翻涌,她突然发出野兽般的呜咽:“我没有……我只是想保护你……”
林若曦抬手,指尖轻轻点在孟婆眉心。
银紫光芒顺着指缝渗入,孟婆的瞳孔骤然收缩——
神宫的桃花落了满地。
她跪在焦黑的废墟里,怀里抱着浑身是血的苏挽。
苏挽的指尖抚过她的脸,声音轻得像叹息:“阿孟,我的魂灯要灭了。”她哭着摇头,把转生玉塞进苏挽掌心:“我保你一缕残魂,等三百年后……”苏挽笑了,血从嘴角溢出:“替我守好这缕血脉,别让他们知道……”
画面突然破碎。
孟婆踉跄后退,撞在青石板上。
她望着林若曦,眼底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只剩下漫上来的泪:“是我错了……”她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我忘了你用半条命换的转生局,忘了你说要护好最后一缕神族血脉……”
林若曦蹲下身,替她擦掉脸上的泪:“你从来没忘。”她的指尖拂过孟婆眉心的紫痕,“是有人怕你记起。”
“砰——”
一声闷响惊得众人抬头。
天秤判官的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他的指节深深抠进石板,黑雾从七窍涌出:“你们以为这样就能赢?”他的声音混着裂帛似的嘶鸣,“我早说过,她是——”
“够了。”林若曦站起身,银月印记在锁骨处亮起刺目光芒。
她的影子突然暴涨,像活物般缠住天秤判官的脖颈,“三百年前你替冥王篡改生死簿,现在又想挑动旧怨。”她的指尖抵住天秤判官眉心,“你该想想,当年神宫血案里,是谁在你的判笔上动了手脚。”
天秤判官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张了张嘴,却只咳出一口黑血。
孟婆突然抓住林若曦的手腕。
她的手还在抖,却握得极紧:“我去守着他。”她转头看向程砚之,“你带若曦先走——”
“来不及了。”林若曦的目光突然凝在天秤判官腰间。
那里挂着半块青铜牌,正随着他的颤抖发出嗡鸣。
程砚之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立刻挡在她身前:“怎么了?”
“轮回归零。”林若曦的声音沉了下去,“他要抹除所有神族痕迹。”
天秤判官突然笑了。
他的皮肤开始剥落,露出底下青灰色的骨茬:“就算你记起前尘又如何?这术法能让你连魂都不剩——”他的双手快速结印,骨节发出咔咔的脆响,“冥王大人说过,神族的血,该流尽了。”
林若曦的银月印记剧烈发烫。
她能感觉到体内的神力在翻涌,像要破体而出。
程砚之抓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我在。”
孟婆的串珠突然悬浮在空中,靛青衣袖猎猎作响:“我也在。”
天秤判官的结印速度越来越快。
他的骨茬上腾起幽蓝火焰,咒语声混着火焰的噼啪,像来自地狱的丧钟。
林若曦望着他扭曲的脸,突然笑了。
她抽出程砚之的手,指尖凝聚起银紫光芒:“三百年前我能护下一缕血脉,今天……”她的目光扫过程砚之紧张的脸,扫过孟婆泛红的眼,“我能护下所有该护的人。”
天秤判官的咒语声突然拔高。
他的骨茬在火焰中崩裂,露出藏在深处的血色咒文。
“若曦——”程砚之的声音带着颤。
林若曦转头,冲他眨了眨眼:“阿砚,捂好耳朵。”
她的指尖按在眉心。
银紫光芒如潮水般涌出,在半空凝成一道巨大的银月。
天秤判官的双目突然猩红如血。
他的双手结出最后一个印,口中的咒语清晰地飘出来:“以吾骨血为引,轮回归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