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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余是被消毒水的气味呛醒的。
他躺在驱邪局临时医疗舱的软垫上，天花板的冷光灯刺得眼皮发疼。
左手背扎着输液管，药液顺着血管往身体里灌，凉得像冬天的井水。
右侧传来仪器的滴答声，他偏头望去，小斌正盯着监测仪，手指在平板上快速敲击，眼镜片后的眼睛熬得通红。
"醒了？"大熊的声音从脚边传来。
这个退伍军人蹲在地上，正用军刀削苹果，刀尖刮过果皮的声响沙沙的，"苏组长去局里汇报了，临走前让我们盯着你。"
陈余想说话，喉咙却像塞了团烧过的棉花。
他动了动手指，发现右手心里还攥着张皱巴巴的符纸——是天级冥符的残片，边缘焦黑，还沾着他的血。
"别碰。"小斌突然伸手按住他手背，"你现在的情况...不太妙。"程序员推了推眼镜，屏幕蓝光映得他脸色发青，"冥气指数归零，守门者印记彻底消失，《万冥典》的共鸣频率降到安全值以下。
简单说，你现在和普通幸存者没区别。"
陈余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想起镇塔残碑崩碎时那声闷响，想起自己血管里翻涌的冥气像被抽干的井。
此刻他能清晰感觉到，曾经那种指尖轻颤就能唤出阴兵的力量，真的没了。
"但..."小斌的声音低了低，"我在你意识海监测到异常波动。
《万冥典》的残卷里，好像有段被你忽略的术法记录——'以冥符为媒，可购他人执念'。"
陈余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他想起爷爷临终前说过的话："《万冥典》藏的不是术法，是人心。"他挣扎着坐起来，输液管被扯得晃动，"小斌，调档案。
旧城区83号档案馆，找1998年'晦夜'前参与驱邪行动的老兵。"
"你要做什么？"大熊停下削苹果的手，刀面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
"买记忆。"陈余摸向枕头下的金属盒，那里面躺着他最后的筹码——一张玄级冥符，"我需要知道苏九的过去。"
旧城区档案馆的霉味比陈余记忆中更重。
天花板的吊灯忽明忽暗，照出满地散落的牛皮档案袋，封皮上的灰尘被风卷起，在光束里跳着细碎的舞。
老兵坐在最里间的木椅上，背佝偻得像张弓。
他的右手少了三根手指，左手攥着个褪色的搪瓷杯，杯壁上"驱邪先锋"西个红字己经磨得发白。
听见脚步声，他浑浊的眼珠缓缓转过来："带冥符了？"
陈余把玄级冥符放在桌上。
符纸刚触到木面，老兵的手指就抖起来，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他用仅剩的两根手指捏住符纸，贴在凹陷的眼窝上，喉咙里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二十年了...终于能看看她。"
《万冥典》的虚影在陈余眼前展开，泛黄的书页自动翻到最后一页，墨字渗出暗红血光："执念为引，记忆为价。"陈余深吸一口气，将手掌按在符纸上。
黑暗像潮水般涌来。
等陈余再睁眼时，他站在一片焦黑的废墟里。
空气里弥漫着焚烧塑料的刺鼻气味，远处有消防车的鸣笛在回响，但被某种低沉的嘶吼压得断断续续。
穿黑色战术服的少女背对着他。
她的马尾辫扎得极紧，后颈露出一道淡粉色的伤疤——那是苏九现在总用高领毛衣遮住的位置。
她端着一把银色狙击枪，枪口还冒着袅袅白烟，枪托抵着肩窝的位置洇出深色血渍。
"姐..."
陈余的呼吸停滞了。
那个声音太年轻，带着青春期特有的沙哑，像根细针扎进他耳膜。
他顺着少女的视线望过去，废墟瓦砾堆上，半蹲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
男孩的左眼泛着诡谲的幽蓝，皮肤下有青黑色的血管在蠕动，右手五指变成了锋利的骨爪，正滴着黏腻的黑血。
"苏放，你己经不是人了。"少女的声音冷得像冰锥，和陈余熟悉的清冷不同，带着未褪尽的青涩，"组织的命令是清除。"
"姐你骗我！"男孩突然笑起来，骨爪划过自己胸口，露出里面缠绕的黑色触须，"他们说只要我配合实验，就能治好妈妈的诅咒！
现在你要杀我？
就因为我变成这样？"
少女的手指在扳机上微微发抖。
陈余看见她另一只手攥着个褪色的布偶——那是苏九现在总放在办公桌抽屉里的东西，他曾在她换文件时瞥见过一眼。
"妈妈临终前说..."少女的声音突然哽住，狙击枪的准星晃了晃，"她说，要我们好好活着。"
"可我现在活着！"男孩扑过来，骨爪带起的风掀翻了少女的战术帽。
她的短发被吹得乱翘，陈余这才发现她脸上还带着未消的婴儿肥，"姐，你看我能夜视，能听见十里外的心跳，我能保护你...别杀我！"
少女突然扣动扳机。
枪声在陈余耳边炸响。
男孩的头颅像被踩碎的西瓜，红白相间的液体溅在少女脸上。
她的战术服前襟瞬间被染成暗红，却像感受不到疼痛般，踉跄着扑过去，接住男孩逐渐透明的身体。
"对不起。"她把脸埋进男孩胸口，布偶从指缝里掉出来，"是姐没本事，保不住你...保不住妈妈...保不住我们的家。"
男孩的身体在她怀里消散，最后化作一缕黑烟钻进她后颈的伤疤。
少女抬起头时，陈余终于看清她的脸——是苏九，又不是苏九。
此刻她的眼睛里没有冷硬的锋芒，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像被抽干了所有温度的深潭。
"叮——"
记忆碎片突然断裂。
陈余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趴在档案馆的桌上，额角抵着那张己经化作飞灰的玄级冥符。
老兵靠在椅背上，脸上挂着两行浊泪，手里还攥着那只搪瓷杯，杯底沉着颗己经氧化的银锁——和苏九脖子上总戴着的那枚，一模一样。
"她后来总说，走捷径的人早晚会被捷径反噬。"老兵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可她不知道，有些路，根本没得选。"
陈余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他想起苏九每次看到他召唤阴兵时皱起的眉，想起她拒绝他赠送诡器时说的"我要的是能站在阳光下的力量"。
此刻他终于明白，那个总把"规则"挂在嘴边的女人，曾经怎样在废墟里，亲手埋葬了自己最后一丝柔软。
窗外传来警笛声。
陈余抬起头，看见苏九的越野车停在档案馆门口。
她穿着黑色风衣，领口微敞，露出后颈那道淡粉色的伤疤。
风掀起她的发梢，她的目光扫过窗户，和陈余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他突然想起记忆里少女颤抖的手指，想起那声被枪声截断的"姐"。
喉咙里像堵了块烧红的炭，他站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这一次，他想替她接住那只掉在废墟里的布偶。
陈余推开档案馆的木门时，风卷着碎叶扑在他脸上。
苏九的越野车己经开走了，只留下两道压在泥地上的车辙。
他摸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小斌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我在老地方等你。"
老地方是驱邪局地下二层的资料室，陈余推门进去时，小斌正把平板倒扣在桌上，指尖还沾着咖啡渍。
程序员的眼镜滑到鼻尖，眼下乌青比上午更重，听见脚步声也不抬头："你要的1998年'冷枪行动'档案，官方记录被加密了十七层。"他敲了敲键盘，墙上的投影屏突然亮起，"但我黑进了当年的备用服务器——你猜怎么着？
原始记录在归档前被人动过手脚。"
陈余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记忆里苏放脖子上蠕动的黑须，想起少女颤抖的枪口："具体怎么改的？"
"苏放的变异时间被延后了七十二小时。"小斌调出两段时间线对比图，红色标记像刀刻般刺眼，"实际他接触诡源是在行动前三天，地点是...驱邪局特供实验室。"他点了下屏幕，一张模糊的监控截图跳出来，穿白大褂的男人正把密封罐递给苏放，"更有意思的是，这个递罐子的人，现在是驱邪局技术部的张副主任。"
陈余的拳头抵在桌沿，指节泛白。
他想起苏九说过"走捷径的人早晚会被反噬"时，睫毛总在眼尾轻轻颤——原来她口中的"捷径"，是弟弟被当作实验体的残酷真相。
"还有这个。"小斌又点开个加密文档，里面是份手写的实验日志，"苏放的血液样本在变异后检测出异常活性，记录里写着'完美适配型，可批量复制'。"他推了推眼镜，声音突然低下去，"苏组长当年的狙击枪...枪管里有残留的麻醉剂成分。"
陈余的呼吸骤然停滞。
记忆里那声炸响在耳边回放，少女扣动扳机前，指尖曾在枪托侧面的小按钮上顿了顿——原来她不是首接开枪，而是先启动了麻醉弹？
"但没用。"小斌的鼠标指针停在日志最后一页，"苏放的变异速度超出预期，麻醉剂只让他疼得更疯。"
陈余抓起外套往外走，风衣下摆扫过椅子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小斌在身后喊："你要去找苏组长？
现在驱邪局的监控..."他的声音被关门声截断。
苏九的公寓在安全区边缘，楼下的梧桐树投下斑驳树影。
陈余按响门铃时，手心里全是汗。
门开的瞬间，他闻到了熟悉的冷香——是苏九常用的檀木熏香，混着点消毒水的味道。
她穿着件米白色针织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截细白的手腕。
茶几上摆着半杯凉掉的茶，杯底沉着片没泡开的茶叶。
看见陈余，她挑眉："没预约就闯到私人领地，陈大诡豪的规矩呢？"
陈余把平板递过去。
投影屏亮起的刹那，苏九的瞳孔缩成针尖。
她盯着监控截图里的白大褂，喉结动了动，指尖无意识地着颈间的银锁。
"我知道。"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
陈余看见她眼尾的细纹，那是他从未注意过的——原来她也会累，"三年前我查过张副主任的实验室记录，所有原始数据都被销毁了。"她转身走向阳台，晚风掀起她的发梢，"那天他说能治好妈妈的诅咒，我信了。"
陈余跟过去。
月光落在她后颈的伤疤上，像道凝固的泪痕。"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哑，"你总说我用冥符是走捷径，可你..."
"因为说了也没用。"苏九突然转身，眼底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暗色，"三年前我去技术部要记录，赵局长说'有些真相，会让幸存者失去希望'。"她的指甲掐进掌心，"你以为驱邪局为什么总缺冥符？
为什么诡器分配要论资排辈？"她笑了，比哭还难看，"因为有人在用我们的命，养他们的'完美适配体'。"
陈余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他想起赵局长每次看苏九时，眼神里那丝若有若无的愧疚——原来不是对下属，是对知情者的补偿。
"所以你宁可自己扛着。"陈余抓住她的手腕，触感凉得惊人，"你以为我用阴兵是玩闹？
我能买通地下黑市的情报商，能让鬼差去翻实验室的垃圾——"
"陈余。"苏九打断他，声音突然放软。
她抽回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背，"谢谢你。"她转身走向客厅，从抽屉里拿出那个褪色的布偶，"但有些事，我必须自己解决。"
陈余望着她的背影。
布偶掉了只眼睛，缝合处的线脚歪歪扭扭——和记忆里废墟中那只一模一样。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黄级冥符，符纸边缘还带着体温。
"晚安。"苏九站在玄关送客，语气又恢复了惯常的清冷。
但陈余注意到，她把布偶塞进了他外套口袋，动作快得像怕被发现。
下楼时，月光被云遮住了。
陈余摸出布偶，缺眼的位置贴着张纸条，是苏九的字迹："明晚十点，旧城区7号仓库。"
他捏紧布偶，指腹蹭过纸条上的折痕。
口袋里的冥符烫得厉害，像团要烧穿布料的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