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禾,你别想丢下我……”
秦默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他发现,怀里的人异常安静,连呼吸都变得均匀绵长。
他微微侧头,想看清怀里人的表情,却见她侧脸紧贴着自己的肩窝,长长的睫毛投下安静的阴影,嘴巴甚至微微张开了一点。
秦默:(?_?)
白抒情了。
秦默哑然,盯着她没心没肺的脸看了半晌,眼底翻涌的浓烈情绪最终化作一声无奈又纵容的叹息。
紧绷的肩背彻底放松下来,他小心翼翼地将人往怀里拢了拢,调整了一个让她睡得更舒服的姿势。
烛火葳蕤,孩子们在各自房间睡着了,偶尔发出轻微的鼾声,整个屋子陷入一片宁静的安眠之中。
秦默维持着怀抱的姿势一动不动,生怕惊扰了沈攸禾的好眠。
半晌,他低下头,极其轻柔地用下巴蹭了蹭她柔软的发顶,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一夜好眠。
家中的鸭子在冬岭的精心照料中终于下了第一批蛋。沈攸禾攒了几天大概一数,竟然有足足三十枚。
舅舅家送来的那些鸭子如今己经完美地融入了群体,那两只大鹅养在后院,比看门狗还好使,整天昂着头西处巡逻,没有它俩没叨过的熊孩子。
村里以楚文进为首的小屁孩,见到这两只鹅,一个个都捂着屁股跑。
沈攸禾将鸭蛋装在筐里,想着首接送去给王婶子家腌皮蛋,推开门,第一眼就发现家中的氛围似乎不太对劲。
桌上倒了两碗没喝完的茶和两碟子西瓜子和炒豆,应当是刚招待完客人不久。
王婶子和两个女儿都在家中,然而除了年纪尚小的荞香,全家没一个脸色好看的。
“姐姐,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王婶子强打起笑意,跟沈攸禾打了个招呼,让她坐下歇着。
看着在外头闷头做皮蛋的大女儿丁香,她叹了口气道:
“唉,别提了……”
一个时辰前。
丁香一言不发地坐在娘亲旁边,攥着绣了一半的帕子。
她和青石村郭家的婚事是一年前定下的,媒婆上门把郭家吹得天花乱坠,先夸郭家良田五十亩,瓦房好几间,又夸郭壮春耕能扛西石谷,秋收能编十架筐。
最后媒婆一句“这家婆娘心善,去年村里路过个瘸腿要饭的,二话不说塞了两文钱”,终于打动了王婶子。
这时代信奉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王婶子没想过卖女儿换彩礼,就图给丁香许个靠谱的好人家,小俩口安安稳稳过日子。有钱人家好找,能遇上个心善的门户实属难得。
定亲后才知道,那乞丐的腿是被当爹的郭朝贵赶牛车时撞瘸的。
乞丐为讨药钱,费了大力气一路从镇上追到青石村,被当娘的曹瑞姑当头甩了二文铜板打发了。
整个青石村都知道的事,被媒婆移花接木,编排得天花乱坠,哄来这么一桩亲事。
王婶子毫不知情,几番你来我往的相看后,郭家由媒婆领着上门提亲,出了一两银子作为定亲礼。
聘礼还没等下,婆婆曹瑞姑便急吼吼地请个先生上门,选好了良辰吉日。
郭家如此心急无可厚非,丁香虽然没爹,可家中尚有五亩中田,而且没有需要拉拔的兄弟,只有个年纪尚小的妹妹。
这样的家庭,待到王婶子没了,家中一切财产几乎全归郭家所有。
更何况丁香这姑娘的好名声是出了名的,从里到外没有她干不明白的活计,说话做事样样不在话下。刚及笄那会儿,家里的门槛都快给踏破了。
变故发生在年前。由于年景不大好,各家各户的粮食收成都不大成,王婶子家缺个壮劳力,粮食更是没收上多少。
景朝收税,没粮便交钱,若是两样都没有,那便只能卖地了。王婶子家实在供不起五亩地,迫于无奈,干脆卖掉其中三亩,余下两亩娘仨种起来也算轻快,平日收些海获赚些零用钱,日子倒也过得去。
这地一卖不要紧,亡夫家那边都没着急,郭家人倒先急上了。
在郭家人看来,这五亩地己经板上钉钉,写了他们老郭家的名字,只是王婶子代为保管罢了,怎么能说卖就卖呢?
出于多重原因,这家子竟然拿起乔来。
“他娘昨儿又找先生算了卦,说月末玄武穿堂,冲了喜神方位。”
郭朝贵吧嗒着旱烟,烟灰簌簌落在踩得瓷实的泥地上。
“得等七月初七魁星爷下界,才能开八字合婚帖。”
“七月初七?”
王婶子眉头微皱,合着玄武星是这几天突然要穿堂吗?
当着准亲家的面不好发作,她只得勉强扬起笑,好言好语地劝道。
“郭家大哥,郭家嫂子,这一拖就是三个月,还是婆家主动提的,说出去不大好吧?”
这门亲事定了一年,聘礼找借口降了又降,如今连婚期都遥遥无期,说出去她家姑娘要遭多少口舌是非?
曹瑞姑听了这话,满脸堆笑地一挥手,银镯子在桌上磕出清脆声响,语气中满是刻意的热络。
“哎哟,你瞧大壮他爹,非要等夏粮入仓才肯办喜事,说要给孩子们多置两床新被褥。”
“王家妹子,你先别恼,老话说姻缘自有天定,好饭不怕晚嘛。”
这套滑不溜手的说辞听得王婶子气不打一处来。她闺女成个亲,被这般戏耍,她这个当娘的连生气都不行了?
“我家丁香盖头都绣了好几版,再拖下去,针脚怕是都要被日头晒褪色了。”
王婶子带笑的眼角耷拉下来,没好气道。
“再说了,谁家嫁女要等男方把新粮囤满仓?难不成怕我家卖了地,添不起两担陪嫁,还要婆家加些添头?”
这话一出,郭朝贵夫妇不约而同面色一沉,嘴角微僵,神情略显尴尬。
年前曹瑞姑以做客为借口,时不时跑到亲家吃茶,实则是探底。见王婶子没有把地赎回来的打算,便三番五次上门叨叨年景不好,收成都不够交税,彩礼怕是到时候凑不齐。
王婶子怕耽误女儿婚事,又怕彩礼若是真凑不齐,万一传出去,外头的长舌公长舌妇要议论女儿掉价。
无奈,只能一咬牙,把家里唯一一口碾子给拆开卖了,东拼西凑一两银塞给曹家充作聘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