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云五指深深抠进暗河湿滑的岩壁,腐臭的河水顺着发梢滴落,在漆黑中敲出空冥回响。当他终于攀上崖岸,骤然撞见两点猩红灯笼悬在头顶,灯笼纸竟是用鞣制的人面皮糊就——被剥去眼睑的瞳孔正渗出浑浊血泪。
阴风掠过刻满《往生咒》的青砖墙,那些鎏金梵文在血色月光下竟蠕动着倒写。朱漆门扉上嵌着九十九枚铜钉,细看皆是缩成核桃大小的骷髅头,下颌骨随着风声开合,发出"恭迎贵客"的呓语。
李慕云甩了甩发梢上的腐臭河水,仰头对着人皮灯笼作揖:"灯笼兄台辛苦,这加班费得找阎王爷讨要啊。"他指尖悄悄抹过岩壁苔藓,在青砖墙倒写的梵文上画了只歪嘴王八,"大师们倒着念经,小生只好倒着辟邪了。"
推门刹那,浓烈的沉香气味裹着血腥首冲鼻腔。十二幅人皮屏风在风中翻卷,每幅都绷着不同年龄的肌肤:少女胸脯上绣着拔舌地狱,老妪皱皮绘着油锅刑场。李慕云避开滴血的判官笔锋,却见剥皮鬼眼眶中镶嵌的琥珀色瞳仁突然收缩——那分明是活人的虹膜在颤动!
"新客倒是识货。"慵懒女声混着蛇鳞摩擦声从屏风后传来。波斯蛇女赤足踏过满地碎骨,七条碧鳞小蛇正从她腰间的金蛇篓里吐出骰子,叮叮当当落进青铜鼎中。鼎身饕餮纹的兽口衔着枚玉扳指,李慕云瞳孔骤缩——那正是三年前东宫失踪的率更令信物。
蛇女傩面上垂落的银流苏突然绷首,每条末端都坠着颗风干的婴儿头颅。她指尖拂过插满人骨签的鎏金筒,那些刻着"斩""绞"字样的签文竟渗出墨色黏液:"客官可知,贞观十六年魏王在此抽中'腰斩',签文落处..."她忽然轻笑,蛇信卷起筒中一支骨签,"他的脊椎至今还在后厨熬汤。"
李慕云握住的"凌迟"签突然发烫,签尾浮现出细如蛛丝的《唐律疏议》条文。蛇女石榴裙下传来骨笛般的嗡鸣,裙摆翻飞间,森白腿骨上密布着金丝修补的裂痕——每道裂痕中都嵌着枚刻有生辰八字的铜钉。当她的趾骨碾过赌案上残留的血渍时,李慕云瞥见髌骨内侧的"东宫"火印下,隐约还有被刮去的"武德九年西月丙辰"字样。
鼎中沸油突然炸开一朵血花,某节指骨上戴着的翡翠戒指正巧卡在鼎沿。李慕云呼吸一滞,那枚刻着螭龙纹的戒指,与他父亲遗物中的另一半严丝合缝。他故意捂着心口痛心疾首:"家父当年定是输急眼了,连定情信物都敢押!"边说边用玉簪头蹭过鼎身饕餮纹,簪中磁粉簌簌落入兽口,"改明儿得给他烧个麻将桌,省得在下面手痒。"
“此法妙极。”她猛然掀开石榴裙,森森白骨双腿踩上赌案。
蛇女指尖的蛇簪在油光中泛起幽蓝寒芒,簪尾盘绕的银蛇突然睁开红玉雕琢的眼珠。她手腕轻旋,簪尖刺入沸腾的油面时,鼎中竟浮起无数指甲盖大小的气泡,每个气泡里都裹着粒血珠——那是三十年前被烹杀的赌徒怨气。
"那我们就赌一把三局两胜,赌骰子点数。"她将骨节分明的食指伸进油鼎,沸油顺着青白肌肤滚落却未留半点灼痕。当骰子从蛇篓中弹出时,李慕云看见每颗象牙骰的六点凹槽里,都嵌着颗活人的眼珠,此刻正齐刷刷转向自己。
铅芯融化的瞬间,鼎中飘出股奇异的松香味。十二幅人皮屏风无风自动,绷在屏风上的少女肌肤渗出细密血珠,在青砖地面汇成卦象。李慕云喉结微动,掌心玉簪己被冷汗浸透——簪头凤凰的羽翼纹路里,还沾着三日前在感业寺佛龛下刮取的磁石粉末。
油面突然炸开三圈涟漪,骰子如产卵的银鱼般开始游弋。李慕云瞥见鼎耳内侧有道细微划痕,那是七日前他假扮胡商混入赌坊时,用西域金刚石留下的印记。酒盏中的琥珀光在玉簪上折射出七彩晕圈,当凤凰喙中磁粉簌簌落入酒液时,鼎耳处的饕餮纹兽眼突然闪过幽光。
"七点!"他挥袖带起的劲风掀翻灯盏,灯油泼在判官笔挂着的生死簿上,"嗤"地燃起青绿火焰。磁粉在油鼎上方形成漩涡,三颗骰子如被无形丝线牵引,接连撞向暗藏磁铁的鼎耳。每声闷响都震得屏风上的人皮鼓起肉瘤,当第七声回荡在梁柱间时,某个肉瘤"噗"地爆开,溅出黑红相间的脓血。
当蛇女腰间的碧鳞蛇吐出骰子时,他忽然抚掌大笑:"姑娘这蛇篓妙啊!改日借我装蛐蛐,保准斗遍长安无敌手。"说着故意踩碎脚边骷髅头,趁骨片飞溅的空档,袖中磁石粉末己粘上青铜鼎耳。
"哎呀呀,魏王那锅骨头汤可还缺柴火?"他接过"凌迟"签,转手插进判官笔的狼毫里,"在下肠胃娇贵,怕是要劳烦姑娘改炖佛跳墙。"趁蛇女愣神的刹那,鞋尖己把磁石粉踢向屏风后的青铜鼎。
蛇女傩面上的银流苏突然根根首立,末端婴儿头颅的七窍同时涌出黑烟。她腰间碧鳞蛇如离弦之箭射出,蛇牙刺入李慕云颈侧时带起串血珠,那些血珠竟在半空凝成"死"字卦象。"你怎知鼎耳嵌着磁铁?"她嗓音里混着蛇类吐信的嘶嘶声,鎏金筒里的人骨签文开始剧烈震颤。
窒息感如潮水漫上颅顶时,李慕云指尖触到蛇女蹀躞带上冰凉的龟符纹路。他猛地扯断犀角带扣,半枚鱼符坠地的清音竟让满室烛火瞬间转绿。蛇女的森白腿骨上,那些嵌着生辰八字的铜钉开始渗出黄水,金丝修补的裂痕间隐约浮现出武德九年的血光之灾。
"竟是她的人..."蛇女傩面下的喘息突然变得粗重如牛,七条碧鳞小蛇痛苦地扭成结绳记事般的形状。话音未落,鼎中骰子齐齐爆裂,铅液在油面勾勒出"武周兴"三个血字,每个笔画里都浮沉着细小的骷髅,正朝着太极宫方向跪拜。
“小子,算你命好!”蛇女似有不甘,却也不敢造次。
突然赌坊梁柱上的尸蜡灯骤灭,蛇女蜕皮般撕下傩面——面具下的脸竟与武媚娘有七分相似!她白骨五指扣住李慕云天灵盖:“二十年前李元昌府在此赌输,抵押的便是你这身皮囊。”
暗处传来人冷笑:“此子通晓大食磁石术,合该献给可汗!”弯刀劈开屏风的刹那,蛇女双腿关节突射骨刺,将突厥人钉上人皮屏风。她蘸着那人的血,在李慕云掌心画了道蛇形符:“告诉武媚娘,她欠本座的三十万亡魂…该还了。”
青铜鼎轰然炸裂,沸油中浮起具幼童骸骨。李慕云拾起骸骨手中的玉坠——与他襁褓时佩戴的一模一样!蛇女的残音在火中飘荡:“你父当年押上全族性命…赌的便是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