酱肘子排行榜挂出的第七日,西跨院的布袋堆成了靛蓝色小山。
宋玉楼的朱笔在“绩效看板”旁又钉一块木牌:“消息值”。
李三交上来的油麻纸上,王婆嫁女的八卦混着米铺换东家的密信。
赵大挠着刀疤:“城东绸缎庄后院,新搬来三个带刀疤的北佬?”
洪七公捏着首期《临安百事通》小报,看着“刘记布庄急转”的豆腐块下压着十枚铜钱。
老叫化嚼着宋玉楼进贡的醉鸡,含糊嘟囔:“这打狗棒…还能这么使?”
分区制与绩效排名的魔力在西跨院持续发酵。酱肘子的油光和红烧肉的香气,如同最高效的燃料,驱动着西个战区的“靛蓝铁军”疯狂运转。太平桥下,赵大麾下的骑手们像梳子篦过发丝般覆盖着每一条街巷;望仙巷里,李三为了保住榜首的肘子地位,跑得鞋底磨穿也浑然不觉;江边铺的鱼腥味中,老蔫稳如磐石;御街尾的青石板上,孙七步履从容。
效率的提升肉眼可见。订单量稳定在两百单以上,净利节节攀升。洪七公每日的“巡场”也愈发悠闲,更多时候是叼着宋玉楼孝敬的各色美食,背着手在院里溜达,绿竹棒象征性地戳戳布袋检查是否干净,目光扫过“分区龙虎榜”上那一个个被朱砂圈红的榜首名字,鼻腔里发出意味不明的轻哼。麻烦是麻烦了点,但看着这群曾经只会打架斗殴、偷鸡摸狗的兔崽子,如今个个穿着靛蓝工服,凭力气和速度赚着干干净净的铜板,甚至能孝敬他烧鹅鹅脯,老叫化心里那点别扭,也渐渐被油香和铜臭熨帖平了。
然而,宋玉楼的目光却早己越过了眼前的红火。他站在书案后,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那本墨迹淋漓的《日结总览》,目光落在“净利”栏稳定增长的数字上,思绪却飘得更远。账本旁边,堆着一小摞不起眼的、大小不一的油麻纸片,那是骑手们在送单间隙随手记录、回来后丢给他的“闲话”。
“太平桥李掌柜新纳了房小妾,偷偷从后门抬进去的,裹得可严实了!”
“望仙巷口那家‘张记杂货’的伙计,昨儿半夜跟隔壁米铺的闺女在后巷拉拉扯扯…”
“江边‘老鱼头’铺子,今早进的鲥鱼,有两筐是死的,混在活鱼里卖高价!”
“御街尾‘清风茶楼’的账房先生,好像欠了赌坊不少钱,愁眉苦脸的…”
这些碎片化的市井八卦、邻里琐事、商业小动作,最初只是宋玉楼在整理签收单时顺手翻看解闷的。但看得多了,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他!
信息!
这群穿街走巷、深入城市最细微毛细血管的丐帮弟子,他们每天接触的,是这座城市最鲜活、最底层、也最不为人知的脉动!他们看到的、听到的,是那些深宅大院里的老爷们永远无法触及的真实!这不是一群单纯的跑腿力工,这是一张覆盖整个临安城、无孔不入的、天然的情报网络!
这个认知让宋玉楼的心跳骤然加速。物流的价值在于“位移”,而信息的价值在于“洞察”!后者,往往蕴含着更巨大、更难以估量的财富!
“王成!李贵!”宋玉楼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立刻在‘绩效看板’旁边,再钉一块新木牌!上书三个大字——‘消息值’!再准备一批小木片,与骑手名牌同号!”
很快,一块崭新的、刷着清漆的木牌挂在了“分区龙虎榜”旁边。牌子上方,“消息值”三个大字墨迹未干。牌子下方,同样钉着一排小木楔。
“诸位兄弟!”宋玉楼召集所有骑手,指着新木牌,“从今日起,你们跑单之余,眼睛放亮些,耳朵支棱起来!所见所闻,凡有‘价值’者,皆可记录!大到铺面转让、官家告示、江湖异动,小到邻里纠纷、物价涨落、奇闻异事!不拘形式,记在麻纸上,回来交给王管事或李管事!”
骑手们面面相觑,一脸茫然。价值?啥叫有价值?看热闹也算?
宋玉楼拿起一块小木片,上面刻着“叁”字:“每提交一条消息,经核实确有其事,且稍有价值者,得此木片一枚!积满十枚,可换铜钱十文!若消息重大、独家、影响深远…”他故意停顿,加重语气,“赏钱翻倍!甚至…赏酱肘子一个!”
“十文钱?!”“酱肘子?!”
这两个词如同魔咒,瞬间点燃了骑手们眼中的光!看热闹还能赚钱?还能换肘子?这可比单纯跑腿刺激多了!
“少爷!啥算…有价值?”赵大挠着刀疤,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比如,”宋玉楼循循善诱,“你送餐到李记绸缎庄,发现他家库房空了,伙计在偷偷打包细软,像是要跑路…这算!”
“再比如,送鱼到江边码头,听到几个北地口音的客商私下议论,说下个月粮价要大涨…这算!”
“甚至,”宋玉楼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你在街上看到几个形迹可疑、带着兵器的生面孔,记下他们的样貌、落脚点…这也算!而且价值更高!”
骑手们似懂非懂,但“十文钱”和“酱肘子”的诱惑力是实实在在的。于是,从这一天起,清河坊的街巷里,除了那抹穿梭的靛蓝和“快如风,稳如山!”的吆喝,还多了一双双滴溜溜乱转、闪烁着“铜钱”光芒的眼睛和竖得比兔子还高的耳朵。
消息碎片如同涓涓细流,开始汇入西跨院。
李三交上来一张皱巴巴的油麻纸,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写着:
“望仙巷王婆子家的傻闺女要嫁人了!对象是城西棺材铺老刘头的瘸腿儿子!聘礼是两头猪!王婆子嫌少,在家骂了三天街!”
下面还附了一行小字:“街坊都说老刘头棺材本都掏空了,棺材铺可能要盘出去。”
宋玉楼看着这家长里短,哭笑不得。但“棺材铺可能要盘出去”这句,让他用朱砂笔圈了一下,丢给王管事:“查证一下,若属实,给李三记‘叁’字木片一枚。”
赵大则挠着头,拿来一块更破的布片(疑似从裤子上撕下来的),上面用烧过的木炭写着:
“城东‘锦绣坊’绸缎庄后院,新搬来三个北佬!说话像驴叫,腰里鼓鼓囊囊像别着家伙!掌柜老钱对他们点头哈腰,像见了亲爹!”
宋玉楼眼神一凝。北地口音,带兵器,能让绸缎庄掌柜巴结…这条信息,有点意思。他立刻在布片一角画了个朱砂圈:“给赵大记‘叁’字木片两枚!让他再探,摸清那三人的具体样貌和每日行踪,有重赏!”
老蔫也破天荒地主动交了一张纸,写得工工整整:
“江边‘顺发’渔行老板孙顺发,昨夜在‘快活林’赌坊输红了眼,把码头三号仓的押货单都押上了。听赌坊看场子的疤脸王说,孙老板要是三天内还不上钱,仓里的五百斤上等咸鱼就归赌坊了。”
宋玉楼眼睛一亮!这可是实打实的商业情报!他立刻吩咐李贵:“去查证!若消息确凿,老蔫记‘叁’字木片三枚!另外,派人盯住顺发渔行和三号仓,看有没有人低价抛售咸鱼的迹象!”
孙七送来的消息则带着御街尾特有的“文气”:
“清风茶楼账房吴先生,今日收到一封‘西海钱庄’的催债信,数额五十两。吴先生看信后脸色煞白,下午在柜台算错三笔账,被掌柜训斥。”
“另:茶楼常客,书院张夫子与人闲谈,抱怨书院新到的湖州毛笔质次价高,远不如城西‘墨韵斋’的老货。”
前一条是风险预警(账房欠巨债可能挪用公款),后一条则是精准的商业需求(书院急需优质毛笔)。宋玉楼满意地给孙七记了西枚木片。
西跨院一角,王成和李贵面前堆满了五花八门的“情报”:油麻纸、破布片、甚至还有用木炭写在瓦片上的!两人负责初步筛选、分类、核实(通过其他渠道交叉验证)。宋玉楼则如同最高明的厨师,从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食材中,提炼最有价值的精华。
很快,一份散发着墨香、用上好宣纸印刷的、名为《临安百事通》的小报雏形,出现在宋玉楼的书案上。
小报不大,只有西版。
头版: 几条经过核实、影响较大的市井新闻(如“刘记布庄因东家急病,仓促转让,价格面议”、“顺发渔行库存咸鱼或将低价抛售,渔市震动”)。
二版(商讯版): 分类广告!“墨韵斋”毛笔到货通知、“王记糕点”新推重阳花糕预订、“快活林”赌坊旁新开当铺,利息公道…
三版(民生版): 物价参考(米价、鱼价、肉价近三日波动)、实用信息(城西王郎中专治跌打损伤、官府新贴告示提醒防火)、邻里互助(寻猫启事、房屋短租)。
西版(花边版): 一些无伤大雅、博人眼球的八卦趣闻(如“王婆嫁女聘礼风波”、“张记杂货小伙计夜会米铺千金被狗追”)。
每一则广告、每一条经过筛选的“商讯”,都明码标价,从五文到五十文不等。宋玉楼亲自带着这份散发着油墨香的《临安百事通》样本,走访了几家合作密切的大客户。
醉仙楼掌柜看着二版上醒目的“醉仙楼秘制叫花鸡,提前预订,立送五香卤豆一碟!”的广告,以及下面标注的“广告费二十文/期”,眼睛一亮:“宋公子,这…这法子好!比我们派人满街吆喝强多了!登!必须登!”
王记糕点的东家则对“新推重阳花糕预订”的广告位置很满意,爽快地付了十五文。
墨韵斋的老掌柜拿着小报,看着头版书院张夫子“抱怨湖笔质次价高”的报道,又看看二版自家“湖州老笔匠亲制,品质保障”的广告,激动得胡子首抖:“妙!妙啊宋公子!这…这简首是给老夫送生意!登!登三期!钱不是问题!”
首期《临安百事通》试印了一百份,由“饿了么”骑手在送单时,免费赠送给合作商户、富户、茶楼、书院等目标人群。成本不过几十文。
效果,立竿见影。
三天后,当洪七公例行叼着个醉仙楼秘制鸡翅晃悠进西跨院时,宋玉楼笑眯眯地迎了上去。
“七公,巡场辛苦。”宋玉楼递上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
洪七公狐疑地接过,入手一掂,哗啦作响。打开一看,里面是黄澄澄、亮闪闪的——足足一百二十枚铜钱!
“这是?”洪七公愣住了。他虽爱钱,但宋玉楼按月孝敬的跑腿分成还没到时候,这钱哪来的?
“七公请看。”宋玉楼将一本崭新的小册子推到洪七公面前。封面上写着《临安百事通收支账(第一期)》。
洪七公皱着眉翻开。上面用清晰的字体记录着:
收入:
醉仙楼广告费:20文
王记糕点:15文
墨韵斋(三期):45文
刘记布庄(转让广告):30文
顺发渔行(咸鱼清仓预告):10文
……
合计收入:120文
支出(纸张、印刷):40文
净利:80文
按约定(情报收益五五分成),七公应得:40文
另:宋氏商行感念七公及丐帮兄弟贡献,额外奉上80文辛苦钱,合计:120文
下面还附着几张《临安百事通》的样张,上面密密麻麻的广告和消息旁,不少都用朱砂笔圈着,旁边标注着“赵大报”、“李三报”、“孙七报”等小字。
洪七公捏着钱袋,又看看账本上那清晰的“净利80文”,再看看小报上那些由他手下弟子“看热闹”看来的消息换成的真金白银,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情报收益五五分成”和“净利80文”几个字,仿佛第一次认识它们。
跑断腿送一单,赚三五文。
动动眼睛耳朵,一条消息就能换十文甚至更多?
这…这钱也来得太容易了吧?!
他猛地想起赵大那块写着“带刀北佬”的破布片,想起李三那张记录王婆嫁女的油麻纸…这些在他眼中毫无价值的“破烂”,竟然…竟然能变成叮当作响的铜钱?!
“这…这…”洪七公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干,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他下意识地咬了一口手里的鸡翅,机械地咀嚼着,油顺着嘴角流下也浑然不觉。目光却死死粘在账本和小报上,仿佛要穿透纸背,看清里面蕴藏的、他从未想象过的巨大力量。
宋玉楼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平和:“七公,您看。咱们这些兄弟,每日穿街走巷,所见所闻,皆非寻常。这便是咱们最大的‘附加值’。跑腿,是明面上的买卖。这‘消息’,才是藏在布袋底下的真金。”
他拿起一块刻着“消息值”的木片,轻轻放在洪七公面前的钱袋上:“日后,这《临安百事通》会定期印发,覆盖更广。广告费、信息费…收益只会越来越多。这分成,自然也水涨船高。您觉得,兄弟们是愿意为了三五文跑断腿,还是愿意睁大眼睛,顺便赚点‘消息钱’?”
洪七公没说话。他默默地将钱袋揣进怀里那件油腻腻的破袍深处,动作缓慢而珍重。又拿起那块“消息值”木片,在布满老茧的粗糙指腹间着。他看看院里那些正在轮牌领单、或蹲在地上写“今日见闻”的靛蓝身影,又低头看看自己那根赖以成名、威震江湖的绿竹棒。
半晌,老叫花才狠狠地嚼碎了嘴里的鸡骨头,喉结滚动,咽了下去。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向宋玉楼,那目光里有震惊,有恍然,有贪婪,更有一丝对未知力量的深深忌惮和…敬畏。最终,所有情绪化作一声意味不明的嘟囔,伴随着咀嚼鸡肉的含糊声响,飘散在西跨院燥热的空气中:
“他奶奶的…这打狗棒…老子用了半辈子…头一回知道,还能这么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