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飞机掉下,林岁和立刻上前一步,弯腰捡起那个小小的飞机模型。
机翼上,用刻刀歪歪扭扭刻着的“宇航号”三个字几乎被磨平,承载着一个父母对儿子朴素的爱。
“秀娟阿姨,”林岁和将飞机轻轻递还给老人,声音放得极其轻柔,尽量避免自己会对她的情绪造成新的波动。
“您好,我们想……了解一下陈师傅当年的事情。”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孙秀娟枯瘦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她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攥住轮椅的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躲不过的……都躲不过的……”
谢怀瑾在林岁和身边缓缓蹲下身,让自己与轮椅上的老人处于平视的高度。
他的目光沉静,首首地望进老人那双盛满了恐惧和浑浊泪水的眼睛里,声音不高。
“孙姨,我父母十年前那场车祸……不是意外,对吗?”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捅开了老人封闭多年的心门和泪闸。
浑浊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划过她布满皱纹的脸颊。
她颤抖着,用那双布满老年斑、关节变形的手,颤巍巍地伸向床头柜那个最深的抽屉。
摸索了好一会儿,才从一堆杂物底下,掏出一个用旧手帕包裹着的、边缘磨损严重的皮质笔记本。
“老陈……老陈他糊涂啊……”
孙秀娟泣不成声,将笔记本塞到林岁和手里,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交出了最后的罪证。
“那天……他回来,眼睛都是亮的……说小航的病有救了!说遇到贵人,有办法找到匹配的骨髓了!”
孙秀娟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眼神似乎想穿透时光,看到当年丈夫脸上那绝望中迸发出的、短暂的光亮。
“我们……我们高兴得几乎痛哭……觉得老天爷终于开眼了……”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凄厉。
“结果呢?!小航做完那个手术……才第二天……老陈……老陈他就……”
“是因为移植后的排异反应吗?”林岁和轻声追问。
老人用力地摇头,脸上是一种被命运反复蹂躏后的麻木和死寂。
这个接连失去丈夫和独子的女人,心早己成了一潭再也泛不起任何涟漪的死水。
“那个所谓的匹配骨髓……一开始……一开始就有问题!”
孙秀娟的声音嘶哑,带着泣血的控诉,“有人……有人拿钱买通了骨髓库里的人!改了匹配数据!假的!全是假的!”
她枯瘦的手紧紧抓住林岁和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我想查!我想为我可怜的儿子讨个公道!我要让害死他的人偿命!”
她翻开林岁和手中的笔记本,指着其中一页。
“然后……一个年轻人……找到了我……”
谢怀瑾眼神骤然一凛:“他做什么了?威胁你吗?”
孙秀娟颓然地松开手,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般在轮椅里,发出绝望的呜咽。
“他说……他说要是我敢去闹,敢去查……
他就把老陈……老陈故意害死谢家老爷夫人的事……捅出去!
让老陈死了……死了都背着一个杀人犯的臭名!遗臭万年!”
她抬起布满泪痕的脸,眼中是刻骨的恨意和无能为力的悲凉。
“他让我……拿着他给的那点脏钱……闭上嘴……安分守己地等死……”
她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悲鸣。
“老陈糊涂啊!可我的小航……他什么都不知道啊!他还是个孩子!
这是报应……是报应啊……老爷夫人那么好的人……那么好的人……呜呜呜……这都是报应……”
林岁和紧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位在命运漩涡中挣扎了一生、失去了一切、此刻泣血控诉的母亲。
她轻轻拍抚着老人剧烈颤抖的背脊,无声地给予安慰。
谢怀瑾沉默地站起身,走到窗边。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显得孤寂而沉重。
他拿起床头柜上一个蒙尘的相框——里面是老陈一家三口在某个公园的合影。
照片上的老陈笑得憨厚满足,正亲昵地揉着儿子的脑袋。
那个叫陈宇航的少年,手里宝贝似的捧着一个崭新的飞机模型,笑容灿烂,眼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孙姨,”谢怀瑾转过身,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却穿透了老人的悲泣。
“您愿意……出庭作证吗?指认那个威胁您的人,说出您知道的一切真相。”
孙秀娟抬起布满泪痕的脸,浑浊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惊惧,随即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取代。
她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眼泪,用力地、重重地点了下头,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
“我……我愿意!这个孽……这个债……只能由我这个老婆子来还了……这一切……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