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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岩洞深处，篝火艰难地舔舐着潮湿的木柴，发出噼啪的爆裂声，火光在嶙峋的石壁上投下跳跃不定、如同鬼魅般的巨大阴影。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血腥气，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混合着绝望与顽强挣扎的气息。这里，是野狼谷惨案后，劫后余生的红军游击队被迫退守的临时藏身地——一处位于黑石岭深处、入口极其隐蔽的天然溶洞。
崔远峰蜷缩在靠近洞口的一块冰冷岩石旁，身体因寒冷和失血而微微颤抖。他的左臂被临时包扎着，渗出的血迹在灰布上洇开暗红的一片。几天前，他带着那份誊抄的《歃血盟》副本和刻着“红”字的弹壳，如同一个被仇恨驱使的幽灵，在莽莽群山中疯狂穿梭，寻找着那可能己经不复存在的红色星火。途中遭遇了万震山派出的、如同跗骨之蛆的搜索队，一场遭遇战下来，护卫全部战死，他也身负重伤，凭着对地形的模糊记忆和一股不灭的恨意，才侥幸逃到了这处秘密联络点附近，被游击队的暗哨发现，拖进了这处最后的避难所。
洞内光线昏暗，人影幢幢。十几个幸存下来的战士或坐或卧，大多带着伤，沉默地处理着自己的伤口，或是擦拭着手中仅存的、简陋的武器。压抑的咳嗽声、痛苦的呻吟声、篝火燃烧的噼啪声，构成了这方狭小空间里唯一的主旋律。每个人的脸上都刻着野狼谷的烙印——悲怆、愤怒，还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
一个身影艰难地挪到崔远峰身边，将一块烤得半热的、硬得像石头的杂粮饼塞到他手里。是那个曾经在野狼谷接应过岩温马帮、被阿桑称为“老赵”的独眼队长赵大川的副手，姓孙，大家都叫他孙把头。他的一条腿用树枝简陋地固定着，脸上也添了一道新疤。
“吃吧，崔先生。”孙把头的声音嘶哑低沉，仅存的一只眼睛里布满血丝，却依旧带着一丝属于军人的坚韧，“……这点东西，还是靠着明玉姑娘托岩温大叔，冒险送进来的最后一点补给……省着点，兄弟们……都难。”
崔远峰没有看那块饼，目光死死盯着篝火跳跃的焰心，仿佛要将那火焰吸入冰冷的眼底深处。“赵队长……阿桑……”他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他们……真的……”
孙把头沉默了片刻，那只独眼里的光芒黯淡下去，痛苦地闭上，再睁开时，只剩下刻骨的仇恨和冰冷的死寂。“……赵队长……被万屠夫的狗腿子……用刺刀挑了……挂在树上示众……阿桑同志……”他的声音哽住了，深吸一口气，才带着无尽的悲愤继续说道，“……为了掩护乡亲和电台转移……抱着炸药包……和冲上来的十几个畜生……同归于尽了……连……连块骨头都没剩下……就在断龙石……那地方……炸塌了半边山崖……”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崔远峰的心上！他眼前瞬间浮现出断崖崩塌、火光冲天的景象！阿桑那决绝的眼神，与赵大川在风雨中垂落的手臂，诡异地重合！尸骨无存！又是尸骨无存！万家欠下的血债，又多了一笔！刻骨的仇恨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流遍西肢百骸，让他几乎无法呼吸，紧握着那块硬饼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
“万震山！张世杰！”崔远峰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名字，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杀意，让旁边几个疲惫的战士都下意识地抬起了头，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崔先生……”一个沉稳却带着浓重疲惫的声音响起。崔远峰抬起头，看到一个约莫西十岁年纪、穿着同样洗得发白的灰布军装、面容清癯、眼神却异常明亮锐利的男人，在孙把头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到篝火旁坐下。他的左臂用布条吊在胸前，脸色苍白，显然也受了伤。这就是这支游击队目前的负责人，姓赵，被战士们尊称为“赵政委”。
赵政委的目光落在崔远峰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和同情。“……你的事情，孙把头都跟我说了。感谢你……在野狼谷最危急的时刻，冒着天大的风险送来的物资……那是救命的药和盐……更感谢你……在康城，敢和万震山那条恶狗正面硬撼！阿桑同志……她多次提到你，说你是个有血性、有良知的人。”
提到阿桑，赵政委的声音也低沉了下去，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痛楚。“……她的牺牲……是我们巨大的损失……也是我们……永远无法忘记的血仇！”
“血仇……”崔远峰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赵政委，那里面燃烧的冰冷火焰让赵政委都微微动容。他不再犹豫，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颤抖着从贴身的、被血和汗水浸透的内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同样被油布层层包裹的小包。他一层层解开油布，动作缓慢而珍重，仿佛在揭开一个尘封了百年的诅咒。
最后，那份誊抄在坚韧纸张上的《歃血盟》副本，以及那枚冰冷、带着崔远峰体温和血迹的刻着“红”字的弹壳，暴露在跳跃的篝火光芒下！
“赵政委！”崔远峰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微微颤抖，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这不是我崔远峰一个人的仇！这是我崔家，百年前就被万家先祖用血洗锁云庄的方式，夺走家业、屠戮满门的血海深仇！”他指着那份血盟副本，“这是万家先祖万仞，勾结悍匪‘穿山彪’，屠杀我崔家三百一十七口，焚庄掠财的铁证！是万家百年富贵，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的肮脏根基！”
他将誊抄的《歃血盟》副本推向赵政委，又将那枚染血的弹壳紧紧按在副本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现在！万震山！这条继承了祖上豺狼血脉的毒蛇！又用同样的手段，杀了赵队长！杀了阿桑！屠了野狼谷！他勾结张世杰，勾结绥靖公署，要把康城变成他万家的私产！要把古道变成他吸血的管道！”
“我崔远峰，今日来此，不为别的！”他的目光如同燃烧的寒冰，扫过洞内所有抬起头、眼中燃起熊熊怒火的战士，“我要把这百年的血债！连同阿桑和野狼谷的血仇！一并清算！”
“我愿倾尽崔家所有！钱财、商路、情报！甚至我这条命！”
“只求你们——”
“与我联手！”
“斩断万家的根！把万震山、张世杰这些魑魅魍魉！彻底碾碎！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为死去的亲人！为阿桑！为野狼谷的英魂！讨一个公道！”
掷地有声！如同惊雷在狭小的岩洞内炸响！
洞内一片死寂！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格外清晰。所有的战士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崔远峰身上，聚焦在他手中那枚染血的弹壳和那份仿佛散发着血腥气的《歃血盟》副本上！震惊、愤怒、难以置信，最终都化作了熊熊燃烧的复仇火焰！
百年血仇！阿桑的牺牲！野狼谷的惨案！所有的一切，被崔远峰手中的铁证和这决绝的宣言，瞬间串联、引爆！
孙把头那只独眼瞬间变得赤红，猛地攥紧了拳头，骨节发出爆响！几个年轻的战士更是激动得浑身发抖，几乎要站起来！
赵政委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伸出那只没受伤的手，拿起那份誊抄的《歃血盟》副本，手指在那力透纸背、模拟血书的字迹上缓缓划过。他的目光，又从副本移到那枚刻着“红”字的、带着崔远峰体温和血迹的弹壳上。那是阿桑的遗物，也是信任的象征。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震惊，转为凝重，再转为一种沉甸甸的、仿佛承载了千钧重担的决断。他抬起头，目光如同火炬，迎上崔远峰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和孤注一掷光芒的眼睛。
“崔远峰同志！”赵政委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这份血证……这份信任……这份血海深仇……我们……接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