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城头那面猎猎飞舞的蟠螭玄旗,如同投入滚烫油锅的冷水,瞬间在承天新朝的疆域内炸开了惊心动魄的波澜。王朗、王卓授首,王氏百年基业轰然倒塌,这雷霆手段不仅震慑了并州,更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所有拥兵自重、心怀异志的世族门阀心头。然而,废墟之上重建的秩序,远比摧毁旧秩序更为艰难。新政的刀锋触及了千年盘根错节的利益根基,蛰伏的毒蛇,终于亮出了致命的獠牙。
雁门关帅府医所内,浓郁的药香中混杂着一种新生的、铁锈般的气息。孙兴倚靠在特制的高背木椅上,椅背垫着厚厚的皮褥。曾经魁梧如山的身躯,此刻被层层绷带包裹,显得瘦削而脆弱,尤其是那塌陷变形的左肩和被厚重夹板固定的左腿,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惨烈搏杀留下的残酷印记。然而,他的眼神,却如同淬炼过的寒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锐利、沉凝。
军械司的几名匠师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为他调试着一具由精钢、皮革和坚韧木料构成的奇异“臂铠”。臂铠覆盖左肩首至小臂,内部结构精巧复杂,以弹簧、齿轮和坚韧的牛筋为动力,外侧则预留了连接兵器的接口。右腿则装配着带有活动关节和支撑钢条的“胫甲”。
“侯爷,您…再试试?”为首的匠师声音带着敬畏和忐忑。
孙兴没有言语,仅存的右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微凸。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仿佛在调动全身每一丝残余的力量。意念集中于左肩,那早己断绝了神经联系的残肢处,传来撕裂般的幻痛。他咬牙,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咔哒…咔…哒…”
一阵极其轻微、带着滞涩感的机械摩擦声响起。覆盖在左臂上的精钢“手指”,在孙兴意念的顽强催动下,极其艰难地、微微向内…弯曲了一下!幅度极小,甚至不及婴儿的抓握,却如同石破天惊!
“成了!侯爷!成了!”匠师们激动得几乎跳起来,声音带着哭腔。这不仅仅是器械的成功,更是一个被判定为废人的战神,向命运发出的不屈咆哮!
孙兴缓缓睁开眼,看着那微微蜷曲的冰冷钢指,眼中没有狂喜,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悲壮的平静。他抬起完好的右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臂铠,感受着其下早己失去知觉的血肉。剧痛依旧如跗骨之蛆,但一种更强大的意志,如同熔岩般在血脉深处奔涌。
“不够。”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太慢,太笨。上了战场,就是活靶子。”他指向旁边兵器架上那杆血迹未干的丈二破甲锥,“把它…装上。”
匠师们面面相觑,看着那沉重狰狞的凶器,又看看孙兴残破的身躯,面露难色:“侯爷…这臂铠承力有限,强行连接重兵,恐伤及根本…”
“装上!”孙兴打断,眼神锐利如刀,扫过众人,“老子这条命,是雁门关的兄弟用血换回来的!是嫂子用冰魄草吊回来的!它不再是我孙兴一个人的!它属于这北疆的关墙!属于死去的兄弟!属于陛下!只要还能挥得动这破甲锥,老子就要钉在这雁门关上!谁敢来犯,先问过老子手里的锥子!”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震撼灵魂的力量,在医所内回荡。匠师们再无迟疑,眼中充满了崇敬。沉重的破甲锥被小心翼翼地卡入臂铠前端的接口,发出沉闷的咬合声。冰冷的钢铁,与残破的血肉,以一种近乎悲壮的方式,重新连接在一起。
孙兴再次闭目,全身肌肉紧绷,如同拉满的硬弓。意念如潮水般冲击着左肩那早己断绝的神经末梢,剧痛如同万针攒刺!
“呃啊——!”
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负伤般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出!汗水瞬间浸透了绷带!
“嗡——!”
破甲锥那沉重的锥头,在臂铠内部机簧的牵引和孙兴超越极限的意志驱动下,猛地向上抬起了一寸!随即又沉重地落下,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仅仅一寸!却耗费了他全部的精神和体力。孙兴剧烈地喘息着,脸色惨白如纸,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但他看着那微微抬起的锥头,看着地上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凹痕,布满血丝的眼中,却燃起了比晋阳城大火还要炽烈的火焰!
一寸,即是新生!即是向死而生的战魂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