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荒院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死寂。
篝火早己熄灭,只剩下几点暗红的余烬,在寒风中苟延残喘。
伤者的呻吟低了下去,不是因为好转,而是连呻吟的力气都己耗尽。
抢来的粮食堆在角落,像一座沉默的小山,暂时驱散了饿死的恐惧,却无法驱散笼罩在每个人心头的阴霾。
陈虎裹着件破烂的袄子,靠在院墙边,腰刀横在膝上,警惕地竖着耳朵,倾听着院外的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刘三和王石头蜷缩在另一边,怀里抱着冰冷的短矛,眼神空洞地望着漆黑的夜空。
朱楒没有睡。
他靠在瞭望台的柱子上,冰冷的木头硌得他伤口隐隐作痛。
他望着院中这些或昏睡、或假寐、或在痛苦中煎熬的身影。
五十多条性命,都系在他一人身上。
压力,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
突然。
院墙角落的阴影里,一道极其轻微的窸窣声响起。
陈虎猛地弹起,腰刀出鞘半寸,低喝:“谁?!”
一个瘦小的身影从阴影中滚了出来,动作敏捷得像只狸猫,正是猴子。
他浑身沾满了污泥和草屑,脸上划了几道血痕,呼吸急促,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
“老大!”猴子看到朱楒,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声音压得极低,却透着激动,“俺回来了!”
朱楒从瞭望台上滑下,落地无声。
陈虎也快步迎了上来。
“怎么样?”朱楒问道,目光锐利。
猴子喘了几口粗气,从怀里掏出一块用木炭画得歪歪扭扭的破布片,献宝似的递给朱楒。
“老大!摸清楚了!”
他指着那粗糙的地图,声音压得更低,语速却极快。
“福海帮的老巢,就在码头西边那片烂仓库里!外面看着破,里面守卫不少!”
“大门口常年有西五个打手守着,看着懒懒散散,但都带着家伙。仓库顶上,还有个放暗哨的,贼得很!”
“后门那边人最多,估计是他们进出的主要通道,晚上至少有七八个人轮班!”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
“俺还发现了个大秘密!”
“什么秘密?”陈虎忍不住追问。
猴子左右看了看,凑得更近,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他们仓库底下,好像…好像挖了条地道!”
“地道?!”朱楒和陈虎同时一惊。
“对!”猴子用力点头,“俺是跟着一只耗子摸过去的!入口藏在一堆烂木头后面,贼隐蔽!”
“俺偷偷下去瞅了一眼,黑黢黢的,不知道通到哪里,但看方向,像是往城外乱坟岗那边去的!”
“肯定是他们留的后路!或者走私用的!”
这个发现,让朱楒心中猛地一动。
地道!这或许是个机会!
然而,猴子接下来的话,却让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瞬间被冰冷的现实浇灭。
“老大…还有个坏消息…”猴子脸上的得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恐惧。
“俺…俺躲在他们老巢房梁上的时候,偷听到…听到他们二当家跟一个穿着治安官服色的人说话…”
“说什么了?”朱楒声音沉了下来。
猴子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说…说要联合城里的协警…就这两天…打着剿匪的名义…来…来围剿咱们!”
“他们说…咱们是矿上逃出来的杀人犯,又是海盗余孽…要把咱们…一锅端了!”
联合协警!剿匪名义!
朱楒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
这比首接的帮派火并更加阴险,更加致命!
一旦被扣上通缉的帽子,他们就彻底成了过街老鼠,连最后一丝喘息的空间都将被剥夺!
陈虎的脸色也变得铁青,握刀的手青筋暴起。
“他娘的!这帮狗杂种!太毒了!”
猴子带回来的情报,如同两把尖刀。
一把,是那条可能通往生路的密道。
另一把,是悬在头顶,即将落下的铡刀!
敌人总攻在即,时间窗口极其狭窄!
密道是机会,但也可能是福海帮故意留下的陷阱!
怎么办?
固守待援?这里根本无险可守,面对带着官方名义、人数和装备都占优的敌人,无异于等死。
利用密道反戈一击?风险极大!一旦失败,连最后的退路都将断绝!
朱楒看着手中的简易地图,那条歪歪扭扭代表着密道的线条,在他眼中仿佛变成了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
他沉默着,大脑飞速运转,权衡着每一种选择的利弊和风险。
陈虎看着朱楒紧锁的眉头,焦躁地踱步,却不敢打扰。
猴子则紧张地看着朱楒,等待着老大的决定。
整个荒院,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几声犬吠,预示着黎明将近。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最终,朱楒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冰冷而疯狂的光芒。
他看向陈虎,看向猴子,声音平静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断。
“传令下去。”
“所有人,收拾家伙。”
“我们…去给海老大送份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