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厉一整天没去仁济堂,他下午应邀去了一趟张员外家看诊,其余时间都留在书房,仁济堂的伙计没来府里叫他过去,说明徐蘅能应付药铺来的病人。
距离出师,她只欠缺足够的看诊经验,和一次临危不乱力挽狂澜的考验。
他在书房写字,抄《西训》,立命、改过、积善、谦德。意图令自己冷静,收起不该有的心思,趁还未酿成大祸之前,斩断情丝。
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成亲,徐蘅自然会离开这个院子,再安排她去城东的仁济堂做事,刻意的不相见便不能见,久而久之,一辈子过去了。
执笔的手抖得厉害,满纸遒劲有力的字,细看,写歪了一片。
“咚咚”,门口响起敲门声,“师兄,你在不在?”
慕容厉怔了一下,放下笔,应道:“进来。”
徐蘅推门而入,抱着书本走到案几旁,坐下,等着慕容厉过来给她讲课。
等了一会儿,那人迟迟没有过来。
徐蘅偷偷望过去,见慕容厉对着眼前的纸,不知在想什么,眼神首勾勾的。
昨晚两人大吵一架,她竟然在书房睡着了,睡起来时掌心多了张纸条,上面是慕容厉的字迹,方方正正清清楚楚的写了三个字:对不起。
身上还盖着被子,不用想也知是慕容厉给她盖的。
她给他下毒的事,他把她嫁人的事,全拿出来摆在明面上吵了个痛快,吵完架,心里意外的舒坦。
回过头再看看,就像吴掌柜说的,都不是大事,她的毒死不了人,他也没强迫她嫁人,只是憋久了,在心里发酵蓬松。
好不好,坏不坏的,都己经说开,比藏着掖着生闷气敞亮。
徐蘅轻声开口:“师兄,你还给我讲书么?”
慕容厉不说话。
徐蘅又温声软语道:“咱们都别计较了,成么?我做错了事,你也有做的不妥当之处,但都过去了,咱们还像以前那样,好不好?”
慕容厉一颗心如在油锅烹煮,怎么像以前,回不到从前了。
“师兄?”
声音近在耳边,慕容厉抬头,对上徐蘅的脸,她笑靥如花的看着他,抬手摸了摸发髻上的花钿,有些害羞道:“戴着好看么?多谢师兄。”
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朝游江北岸,夕宿潇湘沚。
半晌,慕容厉收回略显炙热的目光,驴唇不对马嘴道:“玉簪花粉,翡翠润颜膏,你更喜欢哪个?”
一个慕容博文送的,一个他送的,徐蘅不得罪人,“都喜欢。”
“只能选一个!”慕容厉眼睛首首的盯着她,这辈子就是争强好胜,改不了了。
徐蘅审时度势,“润颜膏,喜欢的不得了。每天都用,都快被我用光了。”
眼见慕容厉眉间浮起得意之色,徐蘅锦上添花:“你送我的东西,我都喜欢。”尤其是金元宝。
慕容厉不管她这么说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奉承,反正说的他心绪沸腾,不做点什么释放不了情绪。
“啪”,一锭金子砸在桌上,“缺什么自己去买。”
好运来的猝不及防,徐蘅伸出手,又缩回去,警惕道:“你是不是又要带我去做大逆不道的事?”
“不!”慕容厉站起来,抛开杂乱的思绪,享受片刻的欢欣,“该上课了,这节课,我们学按摩。你过来坐下,我给你按按。”
徐蘅:“......”
一个时辰,慕容厉先给徐蘅揉捏颈间,再换徐蘅给他捶打腰背,时光过的飞快,两人通体舒坦的下课了。
慕容厉回到卧房,洗漱更衣,正要吹熄蜡烛上床睡觉,“咚咚”,有人敲门。接着,门从外面推开,李达川抱着枕头,穿着睡觉的衣衫,可怜兮兮的站在门口。
“表哥,我想跟你一起睡。”
慕容厉瞥他一眼,“你又不嫌弃我了?”
“那我去跟徐蘅一起睡。”
“你回来!”
李达川走到床边,把枕头扔在里面,爬上去,拉慕容厉的被子盖在身上,表哥的被子有淡淡的药香,与他的被子一个味道。
入冬前,莫风把厚被子取出来清洗晾晒,徐蘅从药铺带回来丁香、馢香、沉香、檀香、麝香好多香,捣为末,白沙蜜轻炼,用薰笼把所有被子薰了一遍,她说避秽、燥湿、防蛀防腐。
侯府的被子不好闻,潮湿发霉,他一宿没睡好。
慕容厉吹灭蜡烛,脱去鞋袜,撩起被子钻进去,与李达川睡一个被窝。
黑暗中,李达川的小胖手摸上他的脖子,“表哥,我睡不着。”
“睡不着,去背《黄帝内经》。”
李达川抬起大腿压慕容厉腿上,小胖手抱住他的腰,低声道:“表哥,抱一抱。”
慕容厉一边嫌弃他胖,一边伸手揽上他的肩膀,往自己身侧拢了拢,问道:“你爹骂你了,还是你大哥欺负你了?”
“我爹没骂我。”李达川道,“他都不跟我说话。他稀罕五岁的小弟弟,教弟弟在院子里投壶。”
“我也想投。”
“他领着弟弟走了。”
“姑母跟爹吵架。大哥大嫂叫姑母少插手侯府的事,把姑母气哭了。”
“大哥说我是扫把星,叫我以后不要再来侯府,还让我去当和尚吃斋念佛给娘赎罪。”
李达川丧气道:“我当不了和尚,我爱吃肉。”
慕容厉一阵心酸,轻轻拍打李达川的背,“以后不想回侯府,就不回去,表哥疼你。”
李达川用力抱紧表哥,在慕容厉身边,他才感觉踏实安全,或许因为一出生便没了娘,或许因为从小便住在这个院子,他依赖慕容厉胜过任何人。
“表哥,我听姑母说你要跟棠姐姐成亲了,她嫁过来后,我是不是不能住在这里了?”
慕容厉沉吟片刻,郑重道:“表哥去哪都带着你,我住的地方永远有你的房间。”
没多久,李达川安心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