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一层冰冷的薄膜,裹着安柏轩病房里凝滞的空气。
纯白的床单上,年轻的男人面色灰白如纸,鼻梁上的氧气管随着微弱的呼吸轻轻颤动,右腰侧的纱布渗出暗褐色血渍,在白色敷料上洇开狰狞的花。
在病床左侧,安柏轩的母亲翟江萍正抓着雕花椅的扶手,香云纱旗袍的袖口己被泪水浸得发皱。
她望着儿子塌陷的眼窝,喉间忽然溢出破碎的呜咽,像被掐住脖颈的雀鸟。
方才安柏轩呛咳着呕出的血沫还残留在搪瓷盆里,暗红的色泽刺得她太阳穴突突首跳,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真丝流苏被拧成紧实的结。
“智杰…… 你快看看柏轩……”
她忽然转身,抓住身侧男人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对方熨帖的西装袖管,“医生说右肾彻底碎了,以后得靠透析活着啊!”
被称作智杰的中年男人 —— 天星医药集团董事长安智杰,此刻正立在落地窗前。
金边眼镜后的瞳孔映着窗外灰蒙蒙的天,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
他没去看妻子涕泪横流的脸,只盯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 —— 那里面有张刻着商场风霜的脸,此刻眉骨处青筋正突突跳动。
“从早上哭到现在,”
安智杰忽然开口,声线像磨砂纸擦过木板,“你除了哭还会做什么?”
翟江萍猛地愣住,泪珠挂在睫毛上摇摇欲坠:“我…… 我是他亲妈啊!”
她拔高声音,翡翠手镯撞在床头柜上发出脆响,“外面人都说柏轩是被人活活打废的!肾脏都打爆了,那得是多大的仇?安智杰,你可是天星医药的董事长,你儿子被人打成这样,你就眼睁睁看着?”
安智杰缓缓转过身,皮鞋在地板上碾出细微的声响。
他走到病床前,俯视着儿子毫无生气的脸,喉结重重滚动:“他活该。”
“你说什么?”
翟江萍像被雷劈中,踉跄着后退半步,珍珠耳环在鬓边剧烈晃动,“安智杰你再说一遍!那是你亲儿子!”
“亲儿子?”
安智杰忽然冷笑,指节敲了敲床头柜,“你知道你宝贝儿子干了什么好事吗?他从公司账户转走三千五百八十六万,把东南亚头号通缉犯姚峻峰弄到了上海!”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翟江萍耳膜发疼,“那家伙手上有上百条人命,被国际刑警追着满世界跑!安柏轩倒好,跟他称兄道弟,拿集团的钱给他租别墅!”
翟江萍的脸瞬间褪成白纸,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那些关于 “赤焰帮”“通缉犯” 的字眼,在她过往的认知里只存在于晚间新闻的社会版,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精心构建的世界上。
她想起上个月安柏轩说要拓展 “海外渠道”,想起他书房里偶尔闪过的陌生面孔,想起那些深夜响起的、用暗语交谈的电话…… 原来那些不是她以为的 “商业机密”,而是通往地狱的门票。
“他还跟赤焰帮搅和在一起!”
安智杰的拳头砸在床栏上,金属发出沉闷的巨响,“跟那个秦琛称兄道弟,赌场、会所、地下拳馆,哪样没沾?我让人查了,他上个月在澳门输了两千多万,都是拿公司的钱填的窟窿!”
“不可能…… 柏轩不是那样的人……” 翟江萍喃喃着,身体晃得像风中残烛,“他从小就乖,说要帮你打理生意,说要让你省心……”
“省心?”
安智杰的眼神冷得像冰,“他把姚峻峰弄来,就是为了帮赤焰帮‘解决’竞争对手!你知道吗?上星期城西那个医药代表离奇坠楼,就是姚峻峰动的手!现在警察己经盯上了,要是查到安柏轩头上,天星医药就得跟着陪葬!”
他猛地扯松领带,脖颈处的青筋根根暴起,“我白手起家三十年,建这么大个家业,不是让他拿来作死的!”
病房里陷入死寂,只有翟江萍压抑的抽噎声。
她看着病床上儿子枯瘦的手,那双手曾捧着满分的成绩单,曾在她生日时笨拙地系上蝴蝶结,如今却沾满了她不敢深究的污渍。
“可他现在都这样了……”
翟江萍忽然跪坐在地,抓住安智杰的裤脚,“就算他做错了事,也不能被人打成这样啊!一个肾脏没了,他才二十五岁……”
泪水滴在昂贵的西裤上,晕开深色的痕迹,“智杰,你得给我儿子报仇!不管是谁干的,都得让他血债血偿!”
安智杰低头看着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女人,眼神复杂。
他想起二十年前翟江萍穿着婚纱的样子,想起安柏轩出生时皱巴巴的小脸,想起自己抱着儿子站在天星医药初创的办公室里,说要给他打下一片天。
可现在,这片天被儿子亲手捅出了窟窿。
他深吸一口气,弯腰扶起翟江萍,指尖却冷得像冰:“哭够了就起来。”
他走到窗边,从西装内袋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时映出他眼底翻涌的厉色,“打我安智杰儿子的人,我会让他知道,天星医药的拳头,比赤焰帮的更硬。”
“你要做什么?”
翟江萍慌忙擦泪。
“查清楚是谁动的手。”
安智杰拨通秘书的电话,声音恢复了商场上的杀伐决断,“另外,帮我约赤焰帮的秦琛,就说我安智杰,要跟他聊聊‘朋友’的事。”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我自己打。”
电话接通的瞬间,安智杰调整了呼吸,语气变得异常恭谨:“喂,秦帮主吗?我是安智杰,安柏轩的父亲。”
听筒里传来一声冷笑,像冰锥划过玻璃:“安智杰?我还没去找你,你倒先找上门了?”
秦琛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你儿子把姚峻峰弄来搅我地盘,现在被人废了,倒想起我来了?”
安智杰握着手机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秦帮主这话从何说起?柏轩他……”
“别装糊涂了!”
秦琛打断他,“姚峻峰是你儿子请来的,人家现在要拿我撒气,这事你说怎么办?”
安智杰的心猛地一沉。
他原以为是赤焰帮内部火拼,没想到牵扯到更深的势力。
他看着病床上儿子毫无生气的脸,又想起天星医药岌岌可危的声誉,忽然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混杂着失望与狠戾的冰冷火焰。
“秦帮主。”
安柏轩缓缓开口,声音里没了半分恭谨,只剩下商人的算计与狠绝,“姚峻峰的事,我会处理。但我儿子被打成这样,这笔账,我得跟动手的人好好算算。”
“算?你想怎么算?”
秦琛嗤笑,“那家伙背景可不简单,你确定要淌这浑水?”
安智杰看着窗外阴云密布的天,想起自己从穷小子到商业巨头的三十年,哪一步不是踩着刀尖走过来的。
他抬手推了推眼镜,镜片闪过一道寒光:“秦帮主,在商场上,我安智杰从不吃亏。在道上,我想也一样。”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秦琛低沉的笑声:“有意思。安董,你想知道是谁干的,就来‘黑桃 K’会所找我。有些事,当面谈清楚比较好。”
挂断电话,安智杰将手机塞回口袋,转身看向翟江萍。
贵妇此刻正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空茫得像失了魂。
“别哭了。”
安智杰的声音没了方才的暴躁,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冷硬,“从今天起,柏轩的事,我来处理。你只需要记住,天星医药的人,不能被人随便欺负。”
他走到病床前,低头看了安柏轩一眼。
儿子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像一只折翼的蝶。
安智杰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大步走出病房。
走廊里,他对等候的秘书沉声道:“备车,去黑桃 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