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倪水柯与贾万将偶然相遇,岁月在他们脸上都留下了不同的痕迹。倪水柯还是能一眼就认出贾万将,当视线交汇的那一刻,往昔的种种记忆瞬间涌上心头。而贾万将看到倪水柯,眼中也闪过复杂的情绪,有回忆的波澜,也有终于能倾诉的释怀。
两人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贾万将开始缓缓讲述过去那些未曾被人知晓的真相。贾万将说,当他察觉到妈妈微妙却又巨大的变化时,他的世界仿佛瞬间崩塌了。母亲不再是那个熟悉的母亲,家中原本的温馨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氛围。这种压力像一座大山般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在工作中也频频出错。最后,他毅然决然地辞去了工作,一心想要探寻母亲变化的背后原因。
在四处打听和迷茫的探寻过程中,他遇到了一个算命的人。那算命的人模样极为普通,穿着一身洗得微微发白的旧布衫,头发有些凌乱地束在脑后,隐隐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气息。算命的听了贾万将的讲述,闭上眼掐指一算,表情突然变得凝重。随后缓缓开口说道,他的妈妈确实是被夺舍了,是医院里死于医疗事故的可怜灵魂,在中元鬼门大开这个特殊的时刻,贾万将母亲的魂魄恰好不稳,便被那游荡的灵魂趁机而入,发生了这可怕的夺舍之事。
贾万将听到这个消息,如遭雷击。他回想起那段日子里,自已因为压抑、自责等种种复杂的情绪而做出一些冲动的行为,也正是这些情绪让他没能更好地守护这个家,间接地害得母亲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于是,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哀求那个算命的救救他母亲。
算命的微微摇头,满是皱纹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是慢悠悠地说,其实不用他来救。贾万将一脸疑惑地抬起头,不解地望着算命的。算命的继续说道,你回去多给你那逝去的爷爷烧几柱香就好。说到这儿,算命的目光如炬地盯着贾万将,问他可知自已有一个早逝的姐姐。贾万将顿时一愣,他总觉得自已家似乎隐藏着这样一个秘密,一直知道自已有一个姐姐,只不过她早早地就离开了这个世界。但父母似乎总是刻意回避这个话题,这么多年来都是有意无意地不去提及,没想到今日竟然被这个素未谋面的算命的提及,心中不由涌起一阵复杂的情感。
贾万将赶忙追问,这里面可是有什么门道?算命的轻轻摸了摸自已下巴稀疏的胡子,不紧不慢地说,你姐姐虽然已经离世,但她一直在尽心尽力地保护着这个家。说到这儿,算命的眼神变得有些深邃,似乎能穿透一切表象看到真相。他接着说,算得不错的话,你应该前些日子自杀过,而你没死的原因正是你姐姐救了你。但即便她再努力,面对你母亲被夺舍这样的大事,她也是有心无力,只能尽量让你母亲的魂魄留在人世。你现在只要去祖坟多给爷爷烧香,给祖宗们也都上炷香,诚心诚意地祈求他们帮忙就行。你家祖宗啊,在底下待的时间久了,而你父亲又是个吝啬的,这么多年来连清明节都吝啬得不去祭拜,这让家里的祖宗觉得被冷落了,自然就不再庇护你们了。你这次去烧香的时候,记得承诺以后每年都会回去祭拜烧香就行了。
贾万将怀着一颗忐忑不安又充满希望的心来到了寿材店。那寿材店坐落在小镇的一个偏僻角落,店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香烛和木材气息的独特味道。门店不大,里面陈列着各种各样祭拜用的东西,让人眼花缭乱。
贾万将站在店里,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毕竟他长这么大从来就没有接触过这些东西。他求助般地看向店里的老板,声音带着些许羞怯问道,他需要买些什么。那老板看起来六十岁左右的模样,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眉眼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精明和沉稳,一看就是见多识广之人,想必也是有些道行的。
老板听了贾万将的问题,并没有急着去拿东西,而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随后,老板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像对待其他顾客那样给他拿那些印有天地银行的冥钞。老板缓缓开口向贾万将解释道,那些东西啊,看似精美,实则在地下根本不是硬通货,下面不认这些的。说着,老板转身从货架的角落里拿出了一些手工做的金元宝和一叠黄表纸,告诉贾万将这些才是下面能用的。然后,老板又在柜台上精心挑选了几束香,一并放到贾万将面前。
老板的举止温和尔雅,就像一位耐心的长辈在教导晚辈。他格外仔细地交代贾万将,务必要在烧之前,放响炮竹。老板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告诉贾万将这放响炮竹的意义可就等于是递拜帖,是用来喊老祖宗出来的。接着,老板又叮嘱道,然后要用黄表纸画一个圈,这是有讲究的,画了圈之后才不会被路上的孤魂野鬼抢劫。只有做好这些,才能在圈里开始烧钱,而且在烧纸钱的时候还要一边烧一边说出自已的需求。
贾万将听得十分认真,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他满心感激地向老板道谢,付完钱后,在临走的时候,他偷偷地在柜台上多放了一张百元钞票。对于贾万将来说,他当时只是初中刚毕业,自已能赚到的钱本来就少得可怜,这一百元已经是他所能拿出的最大数额了。在他心中,这个老板虽然只是和他短暂的交流,却给予了他极大的帮助,比他那不尽人意的父亲要有用千万倍。
贾万将一刻也不想耽搁,当天就带着买好的东西匆匆赶往祖坟。祖坟位于城郊的一座小山丘上,四周荒草丛生,透着一种荒芜和寂静。当他来到祖坟前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吃了一惊,坟头的草长得极为茂盛,足有丈二高,在风中摇曳着,仿佛是多年无人问津的哀怨诉说。
贾万将没有准备镰刀之类的工具,但是他并没有退缩。他一心只想尽快为祖宗们整理好这片荒芜之地,好祈求祖宗庇佑母亲。于是,他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拔草。那些草的侧边十分锋利,他的手很快就被划得伤痕累累,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心中只想着祖坟的破败和家中的不幸。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不禁想起长久以来如同隐身一般对家庭不管不顾的父亲,想到这里,心中的委屈、无奈与痛苦交织在一起,鼻子一酸,眼泪就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最后,他终于在老祖宗的坟前抑制不住地大哭了一场。
就在他哭泣的时候,一阵和煦的风轻轻吹过,那风如同温柔的手掌,轻轻地拂过他的脸庞,仿佛是祖宗们在安抚他这颗受伤又委屈的心。贾万将在这种温暖的慰藉下,心中涌起一股力量。他强忍着情绪,开始用手勉强清扫坟包,一点一点地整理出一片空地来。
而后,他拿出鞭炮,小心翼翼地开始燃放。随着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起,周围的风似乎受到了某种召唤,一下子变得更大了。等鞭炮放完,贾万将看着手中的黄表纸,担忧在这么大的风下,这纸还能不能顺利烧着。然而,神奇的是,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风竟然戛然而止了。这一切就像是冥冥之中有某种力量在帮助他,也让之后的贾万将对这些事情变得更加信服。
贾万将按照老板的嘱咐,画好了圈,然后开始烧纸钱。他一边烧着纸钱,一边声泪俱下地诉说着母亲这么多年来是如何为这个家日夜操劳的,从每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到夜晚的最后一丝月光,母亲的身影都在忙碌着。而现在母亲却被无端地迫害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他的声音中充满了心疼与无助。同时,他口中也不断地保证,自已以后一定每年都会来祭拜祖宗,永远不会忘记本心,不会忘记家族的根源。
那纸钱烧完后的灰烬,在本没有风的环境下,居然缓缓地飞了起来。它轻盈地朝着贾万将的方向飘来,就像是一种饱含情感的爱抚,轻柔地靠近却并未烫伤贾万将。这一连串的神奇事件让贾万将心中充满了希望,他坚信祖宗们听到了他的诉求,一定会帮助他拯救母亲的。
贾万将站在祖坟前,心中满是对素未谋面姐姐的思念与愧疚。他不知道姐姐被葬在了何处,只能对着祖宗们低声祈求,希望祖宗能将这份思念和敬意带给姐姐,感谢她这么多年来默默的照料。哪怕他从未真正见过姐姐,却能感受到那份来自血脉中的温暖。
就在他说完这些话后,一片没有燃尽的黄表纸从空中飘落,轻轻地落在了他的头上。贾万将愣了一下,随后缓缓地取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口袋里,就好像这是姐姐给他的珍贵礼物,是姐姐对他的回应。
当天晚上,贾万将沉沉睡去,很快便进入了梦乡。在梦里,他看到了一个又一个身影,他们眉眼间都与父亲有着几分相像,他知道,这些大概就是他的祖宗们了。而在这群人中间,他看到了一个漂亮的女孩,那模样让他本能地感觉到,这就是他的姐姐。姐姐被众人簇拥着,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看起来被照顾得很好。
这时候,爷爷缓缓地走过来,他的面容看上去和蔼又带着一丝遗憾。爷爷轻声告诉贾万将,姐姐是被爸爸气到而上吊自尽的。贾万将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一阵刺痛。爷爷又说,他们会先救下他的母亲,然后带着妈妈离开那个薄情寡义的父亲。贾万将听着,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他哭着不住地点头。
原来,他所经历的一切,他们都清楚;原来,他所受的苦难不是无人知晓,有人懂他;原来,他并不是孤身一人在这痛苦的世间挣扎。在这一刻,那些被旁人视作鬼魅的祖宗们,在贾万将眼中却如同救命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