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水柯置身于这片梦魇之中,拼命地挣扎着,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从这个可怕的梦境中挣脱开来。可是,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死死地将她困在这无尽的黑暗里,令她无法逃离。她深知,爷爷在现实生活中的身体每况愈下,那是一种生命渐渐消逝的过程,她已经在现实中目睹着爷爷的衰弱,实在不想在这虚幻的梦境之中再经历一次那刻骨铭心的痛。
她哭得是如此的伤心,那哭声仿佛是要穿透梦境与现实的壁垒。也许是她的悲痛太过强烈,也许是她对爷爷的爱太过深沉,梦境竟然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转机。她泪眼模糊之中,看到爷爷的身体开始发生奇妙的变化。爷爷那日益消瘦且弯曲的身体逐渐变得挺直、强壮起来,松弛的皮肤重新变得紧致,满头的银丝也渐渐变回了乌黑茂密的样子,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几十岁,重新变回了那个健壮的模样。
爷爷朝着倪水柯缓缓走来,在他的身后,是老宅子里那熟悉的栀子花树和桂花树。此时,它们枝繁叶茂,花朵盛开,浓郁的香气仿佛弥漫到了梦境的每一个角落。在爷爷的背后,是一片璀璨而温暖的光亮,就像是曙光穿透了重重黑暗。爷爷面带微笑,走到倪水柯跟前,伸出他那宽大而厚实的手掌,温柔地抚摸着倪水柯的头。倪水柯能感受到爷爷手掌的温度和力量,那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过去的美好时光。
然而,爷爷转身迎着那片光亮走去,步伐坚定而从容。倪水柯伸出去想要拉住爷爷的手,只能抓空。看着爷爷离她越来越远,最终融入那片光亮之中,倪水柯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瘫倒在地上。她的内心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笼罩。
此刻,她的脑海里回荡着一个念头:如果现实充满了令人痛苦不堪的事情,比如看着爷爷的老去和衰弱,那么也许去寻找下一束光亮是一种解脱,哪怕那光亮在死亡的彼岸。她深知这是一个很危险的想法,但此时的她,沉浸在梦境所带来的巨大冲击中,一时间难以自拔。
“小雨,小雨,醒醒。”妈妈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哀痛和无尽的温柔,穿透了倪水柯的梦境。她在梦中恍惚听到那熟悉的呜咽声,犹如远方飘来的风,带着凄凉的旋律,将她从深邃的梦境中唤醒。
倪水柯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妈妈那张满是泪痕的脸和房间里突然亮起的刺眼灯光。妈妈的心碎哭声像针一样刺入她的心脏,她明白,那个她深爱的爷爷已经离她们而去。
然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倪水柯却发现自已已经哭不出来。她的内心仿佛被冻结了,所有的情感都被封存在那片冰冷之中。她机械地穿上衣服,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僵硬和不自然。
爸爸妈妈默默地递给她孝衣,她木然地接过,那纯白的孝衣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象征着死亡和哀悼。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孝衣,心中却没有太多的波澜,仿佛去世的只是一个陌生人。然而,她知道,这种麻木只是她内心深处对悲痛的逃避,是对现实的无法接受。
整个房间里弥漫着悲伤的气息,妈妈的哭声、爸爸的泪水以及倪水柯的麻木,共同构成了一幅凄凉的画面。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只剩下悲痛在空气中弥漫。
爸爸妈妈声音低沉地让倪水柯先待在楼上,他们则带着沉重的心情去楼下与丧事一条龙服务人员接洽。此刻,楼下已经忙碌起来,请来的老先生正在为爷爷净身穿衣,他的手法熟练而庄重,仿佛在跟爷爷进行最后的告别。白事班子也到了,锣鼓声此起彼伏,那悲壮的旋律在空气中回荡,那声音就像一把钝刀,一点一点地割扯着空气。
倪水柯独自一人坐在楼上,她的内心被巨大的悲痛笼罩,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灰暗而沉重。时间一点点流逝,她沉浸在自已的思绪中,直到听到爸爸喊她下楼的声音,她才意识到自已已经坐了整整三个小时。
她缓缓地下楼,每走一步,腿上传来的酥麻感就像无数只蚂蚁在啃噬。她扶着墙壁,艰难地挪动着脚步,一步一步走下楼梯。当她走到爷爷曾经住了三个多月的地方时,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泪目。
爷爷的遗体安静地躺在里屋,那曾经熟悉的身影此刻却变得如此遥远。灵堂搭在客厅,白色的帷幔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离别的哀伤。门前的空地上搭起了挡风的棚屋,风中夹杂着飘摇的纸钱灰,那些纸钱仿佛带着人们的思念和祈愿,飞向遥远的天国。
姑姑们都已经到了,她们围坐在灵堂旁,失声痛哭。那哭声撕心裂肺,让倪水柯的心更加疼痛。接到消息的亲戚们也纷纷赶来,他们面色凝重,眼眶泛红,爸爸妈妈忙着跪地还礼,感谢他们的到来。
倪水柯被哥哥领到一旁烧纸钱的地方。她看着那些纸钱在火中燃烧,然后化为灰烬被风吹散。突然,一阵风吹来,裹挟着未燃尽的纸钱飘向了她。她愣住了,这是爷爷在以他的方式轻抚她,那些平日里与爷爷相处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悲痛,放声痛哭起来,那哭声犹如剜心之痛,似乎要把这几个小时乃至这几天压抑的情绪全部释放出来。哥哥见状,赶忙走过来抱住她,轻声道:“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在哥哥的怀抱中,倪水柯尽情地释放着自已的悲痛和不舍。她知道,这是她与爷爷最后的告别,也是她接受爷爷离世的开始。
哥哥轻柔地安抚好倪水柯之后,他们重新坐回矮脚凳前继续烧纸钱。缭绕的烟雾升腾而起,带着生者对逝者的思念飘向远方。
这时,有几个好事的老太婆慢慢走上前来,给爷爷上完香后,便开始指指点点。她们脸上带着一种自以为是的表情,站在道德的高地上颐指气使:“烧纸钱之前可得跪着呀,这要是不跪着,就没有孝心,哪有什么诚意呢。”
倪水柯刚刚哭得心力交瘁,她现在连哼一声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得这几个老太婆的话像是嗡嗡乱飞的苍蝇,惹人厌烦却又懒得去驱赶。哥哥原本平静烧纸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缓缓抬头,眼神冷漠而犀利,那目光像冰冷的刀刃,直直地朝着那几个老太婆瞥去,仿佛在看着几个没有灵魂的死人,那眼神里充满了不屑与厌恶。
站在一旁的小姑姑听到这话可就忍不住了。小姑姑刚刚经历了和爷爷的生死离别,她本就悲痛万分,刚刚还声嘶力竭地哭过,现在嗓子又尖又沙哑,所以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显得格外尖利:“我们爷爷哪里需要你们来指手画脚!他生前最最疼爱的就是小雨和我哥这对孙子孙女了。我们心里怎么想的爷爷最清楚,不需要这些假把式。烧个纸钱,想坐着烧就坐着烧,想跪着烧就跪着烧,谁也管不着。你们啊,还是管好自已家的那些破事吧!”小姑姑这一番话就像一颗炸弹,瞬间在那几个老太婆中间炸开。她们一看小姑姑这怒气冲冲的样子,再想到现在正在办丧事,要是真惹恼了小姑姑,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自已肯定也下不来台,于是都纷纷闭上了嘴,不敢再多说一句。
爷爷去世在疫情末期,虽然丧事能够举办,但大办是不被允许的。邻近的市里有个地方管得格外严格,那家亲戚实在是无法赶来参加葬礼。
他们来到封锁线边上,一家老小面色戚戚,满是凝重与哀伤。一家之主带着家人缓缓跪下,眼神里满是恳切与无奈。他们请求工作人员拿着手机,将手机镜头对准这边,镜头中他们整齐地朝着葬礼的方向,重重地磕下了三个响头,额头与地面碰撞发出的沉闷声响仿佛是他们悲痛情绪的宣泄。随着三个响头磕完,那悲伤犹如决堤的洪水,一家人瞬间哭作一片。这哭声中饱含着对逝者的思念,也无奈于无法亲自到场送逝者最后一程。
爷爷在凌晨溘然长逝,那黑暗的时刻似乎也被悲伤笼罩。社区工作人员得知这个消息后,便找到爸爸妈妈商量后事的操办。他们语重心长地交代,由于当下的情况特殊,丧事不能大办。爷爷的遗体只能在家停放一天,之后的第二天就必须送到火化场火化。整个丧事的流程最长也只能持续三天,而且期限一到,搭起来的棚屋就得拆除掉。他们没有着重强调灵堂布置和下葬方面的事情,但爸爸妈妈都心领神会。在这样特殊的时期,这也是唯一能做的选择,大家都只能在规定的框架里尽可能地对爷爷表达最后的敬意和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