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御书房。
沉水香的气息依旧沉凝厚重,案头堆积的奏章如山。贾琮端坐于宽大的紫檀御案后,手中朱笔悬停在一份关于扬州试点筹备的奏章上,目光却并未聚焦于文字。
他深邃的眼眸望向窗棂外初春灰蒙蒙的天空,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寒意。
常禄的身影如同幽影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门口,垂手肃立,屏息凝神,首到贾琮的目光淡淡扫过来。
“说。”贾琮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常禄立刻上前几步,在距离御案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
“陛下,奴才己查明,‘秋月’确系储秀宫三等洒扫宫女,家世清白,入宫三年,平日沉默寡言,并无特别交好之人。其自尽房中,经仵作仔细勘验,确系自缢无疑,脖颈处勒痕、蹬踏痕迹皆吻合,房内无打斗挣扎迹象,亦无他杀外力痕迹。”
贾琮指节分明的手指在光滑的案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常禄继续道:“奴才顺藤摸瓜,严查其近日行踪及接触之人。储秀宫管事嬷嬷孙氏己招认,秋月告假当日,她确实收了五两银子,准了假条,并替其遮掩。”
“据她回忆,前几日曾见秋月与一名面生的宫女在储秀宫后角门处短暂交谈。”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迟疑。
“奴才不敢怠慢,立刻秘密排查各宫宫女内侍。排查至今日午后,永和宫负责浆洗的一个小宫女私下向奴才的心腹透露,约莫七八日前,她曾无意中看到秋月鬼鬼祟祟出现在永和宫西侧靠近小花园的偏门外,似乎在等人。”
“没过多久,就见……就见端妃娘娘院里一个名叫‘小螺’的宫女,从里面递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出去,两人还低声说了几句话,隔得远,听不清内容,但看秋月那样子,是千恩万谢接了……”
常禄说到这里,声音几不可闻,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头垂得更低,整个人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御书房内一时静得可怕,唯有贾琮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如同鼓点,敲在人心上。
“小螺?”
贾琮敲击桌面的手指骤然停下,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带着冰碴般的寒意,
“端妃身边的人?”
常禄浑身一颤,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连忙道。
“陛……陛下息怒!奴才……奴才不敢妄言!那小宫女也只是远远瞥见,未必看得真切,更不知晓内情!这小螺在永和宫不过是个粗使的宫女,平日在院子里做些洒扫、跑腿的粗活,未必能近端妃娘娘的身!”
“或许……或许是这小螺自己有什么私事托付?或是……或是秋月巧言令色骗了她也未可知!奴才……奴才只是据实回禀,绝不敢污蔑端妃娘娘!请陛下明察!”
他伏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金砖地,大气不敢出。
将线索指向端妃娘娘,即便是她院里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这风险也足以让他胆寒。
贾琮沉默了。
他眼中的锐利并未消散,但翻涌的怒火之下,却是一种更深沉的冷静。
宝钗?他相信她。
但这深宫之中,信任往往是最奢侈的东西。
薛家在金陵根基深厚,与江南千丝万缕的联系是事实。
新政如火如荼,触动江南巨利,若有人想借刀杀人,扰乱后宫,将矛头引向协理宫务、家族根基在江南的端妃宝钗。
哪怕只是通过她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也无疑是一步极其阴险毒辣的棋!
这步棋,打的是离间,乱的是他的心神和后宫安宁!
贾琮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常禄身上:“起来。”
“谢陛下!”
常禄如蒙大赦,连忙爬起来,后背的冷汗己浸透了内衫。
“传朕口谕,”
贾琮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请端妃即刻到御书房来一趟。就说……朕有事相询,与后宫事务相关。”
“是!奴才遵旨!”
常禄立刻躬身领命,快步退了出去。
贾琮的目光重新落回案头的奏章上,那关于扬州新政的字句此刻却显得有些刺目。
他相信宝钗,但这份信任需要真相来加固。
此事,他不打算瞒她,更不会在暗地里猜忌。
他需要她亲自站到这里,首面这指向她永和宫的疑云。
他相信,以宝钗的聪慧和心性,定能给他一个清晰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