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的吵嚷传到里面,不一会儿,银砂跟着出来劝道:“陛下,才人请您在外面等候,里面有稳婆在,万事俱备,不会出事的。”
其实才人没说那么多,只叫陛下出去,但银砂觉得这般传话不太恭敬,便添油加醋了几句。
裴知叙身量颀长,目光越过拦在身前的稳婆,仿若要透过层层阻碍,看到内间里的女人。
长指紧成拳,他深吸几口气,强压下心底那份焦躁,转身走到外间候着。
“才人,使劲儿啊!”
“您再使点劲儿!”好几个稳婆站在床边喊着,急得额头冒汗。
而榻上的人疼得五官紧皱,汗流不止,整个人好似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主殿外间,西五名太医拎着药箱候着,以防接生时出现意外。
裴知叙焦躁不安地在外间来回踱步,转得宋太后眼睛都快花了,体谅他初为人父,太后不忍责备,只揉弄着眉心疏解。
待到日头偏西,浓艳残阳照拂整座皇城。
宫娥与稳婆端着铜盆和白帕不断进进出出,干净的热水送进去,很快又端出来倒进院子里。
铜盆里的水冒着热气掺着血色,时而有一两盆仿佛被墨染透似的红,简首是触目惊心。
自古以来,都说女人生孩子如过鬼门关,裴知叙看着宫女将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从房中端出来泼到地上时,才终于领悟这句话的意思。
“啊——”
一声痛彻心扉的哭叫声从内间传出来,声音拖得长而颤,刺得裴知叙耳朵里仿佛响起了鸣音。
只见帝王的脸色骤然一变,想也没想就要往内间冲,然而宫人却眼疾手快地拦住了他:“陛下,您可不能进啊!”
宋太后赶忙从软榻起身,上前拉住他,见他额上急冒了汗,也是不忍:“紧张什么,宁丫头正在关键时刻,你贸然进去,可别把人吓到了!”
裴知叙听了宋太后的劝,稍定了定心神,焦急地朝内间望了一眼,额角青筋暴起,
“才人什么情况了?”他问。
话音刚落,内间传来稳婆欣喜的呐喊声:“看见头了!看见头了!才人再使点劲儿!”
宋太后面色一喜:“皇帝别急,孩子的头出来了,也就快了。”
裴知叙眼角微红,强压下心头的躁意,回到外间坐下。宋太后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地祈求母子平安。
“才人加把劲,孩子就快出来了!”
宁晚棠双手紧紧抓着枕头,手背青筋暴起,痛得满脸热汗,也不知过了多久,大殿之内传出一声婴儿的啼哭,稳婆惊呼:“生了!生了!”
来不及松口气,还有一个孩子在肚子里,稳婆将刚出生的婴儿抱到一边裹上襁褓。
宋太后听见婴儿的啼哭声,霎时喜不自胜,转头再去看皇帝,却见皇帝神情恍惚,微红的凤眸里蓄着泪光。
“恭喜陛下,恭喜太后,大的这位是小皇子呐!”稳婆抱着孩子出来,递给宋太后和承景帝看。
孩子在稳婆怀里哭得正有劲,宋太后乐得合不拢嘴,将孩子抱过来轻声安抚,“皇帝,快看看呀,这孩子的眉眼可真像你呀!”
裴知叙一心只有内间里的女人,神情焦灼,抽空瞥了眼宋太后怀里的孩子……
这小脸又黑又皱,哪儿看出像他了?
内间又响起一声啼哭,与此同时,女人的痛叫声也停了。
稳婆抱着另一个孩子出来,还没来得及恭贺,就瞥见一道明黄身影风一般冲进了内间。
“……恭喜太后,母子平安,小的这位也是皇子呐。”
想不到柳才人的福气这么好,一举生了两位皇子,再有帝王的宠爱,想必要不了多久,位分就要往上升了,册为贵妃也不为过。
裴知叙半跪在床榻边,首勾勾注视着脱力昏睡的女人,长长舒了一口气,而后低下头颅,亲了亲她的脸颊,“阿宁,辛苦了。”
“陛下,才人刚生产完,身体正虚弱,您先回去歇息,奴婢们也好给才人清理身子,待才人醒了,奴婢们差人向您禀报。”稳婆轻声提醒。
裴知叙看了眼那稳婆。
稳婆被看得心头一紧,赶忙低下头。
安静的内间与喧闹的外间仿若隔绝成两个世界,裴知叙紧握住宁晚棠的手,在她的手背绵绵吻了一下,而后站起身,吩咐道:“好好替才人清理。”
“喏。”稳婆们颔首应下。
大抵是情绪起伏太大,裴知叙往外走时,脚下虚浮,高大挺拔的身躯随之晃了一下。
宫人看得心惊,正要上前搀扶,却见那高大身躯陡然倒下。
尚在外间逗弄孙儿的宋太后忽闻一声惊呼:“太医!快传太医!陛下晕过去了!”
大殿霎时乱作一团。
宋太后抱着孙儿,眼瞧着几名侍卫将昏迷不醒的承景帝抬到偏殿,嘴里‘阿弥陀佛’道:“怎么宁丫头生孩子,皇帝还昏了呢?真是闻所未闻。”
…
柳才人平安产下两位小皇子的事很快传遍前朝后宫。
文武百官纷纷上表庆贺,元佑和竹瑶次日一早便递了牌子,想入宫探视,却不料被打了回来。
竹瑶心头隐隐不安,与元佑倾诉了后,他只安慰说阿姐刚生产完,才没有精力接见他们,让她不要太担心。
五月廿二,天清气朗。
云阳宫伺候的宫人比往日多了一倍,主殿内清静,宁晚棠靠坐在床头,嬷嬷把怀里的小皇子调整位置,轻放入她怀里。
“小皇子可乖了,吃了奶水就不哭不闹,可见将来是跟陛下一样稳妥可靠的性格……”嬷嬷夸赞道。
知道嬷嬷的话有夸张成分,宁晚棠只一笑了之,指尖戳了戳孩子的柔软脸颊,淡淡道:“嬷嬷在宫里伺候多久了?”
“回才人,老奴在宫里待了有三十年了,伺候过好几位皇子,先帝爷在位时,还嘉奖过奴婢呐。”嬷嬷答道。
“噢?”宁晚棠眉梢微挑,“那嬷嬷觉得先帝如何?”
这话问得奇怪,嬷嬷心里惊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