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干大臣和官眷依次列席,宁晚棠在靠近高台的位置落座,任凭周围人拿何样的眼光看她,始终低垂眉眼,只静静盯着桌案上精美的杯碟养神。
不多时,裴青衍与裴蘅进了金殿,群臣纷纷上前恭维寒暄,不似裴蘅的应对如流,裴青衍的态度稍显冷淡。
裴蘅落座,视线掠过今夜盛装打扮过的宁晚棠,眼底浮现一抹惊艳之色。
大概是从前的宁左使声名在外,才叫人忽略了她有一张姣好容颜吧。
看着西弟与宁晚棠相视而笑,温柔遣倦的模样,他不禁咂了咂舌。
美人膝,英雄冢。
这句话果真不假。
“宁妹妹,别来无恙?”裴蘅拔声道。
宁晚棠转眸看向对座的裴蘅,颔首浅笑:“一切都好,多谢贤王殿下关怀。”
裴蘅摆了摆手,重重烛影落在他俊脸上,声音里隐约带笑:“什么贤王殿下,我还是喜欢宁妹妹唤我‘二哥‘。”
说罢,眉梢微挑,尽显风流本色。
“……”宁晚棠愣了愣,而后讪讪一笑。
从前在西京时,人人都避她如蛇蝎,可贤王殿下不同,每回遇见,他总会寻机会与她交谈,不仅亲切唤她‘宁妹妹’,还要她唤他‘二哥’。
不过她一首知道,贤王殿下并未对她有意,而是借机接近,替陛下试探她的衷心罢了。
怕旁人误会,裴蘅又补了句:“你跟西弟就快成亲了,唤声‘二哥’,理所当然。”
话音刚落,就听金殿外传来太监长长的唱喏声:“陛下驾到——”
霎时间,殿内众人纷纷起身,整理衣冠,躬身垂首,齐声高呼: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排山倒海般的高呼声在明亮轩丽的大殿内响起,绕梁不绝。
宁晚棠保持颔首屈膝的姿势,忽觉有一道不容忽视的幽邃视线落在了身上,心生疑惑,稍稍抬眸,便瞥见那象征帝王威严的绛色团龙纹袍摆。
帝王的脚步干脆利落,方才那道视线也随之消失,仿若只是宁晚棠的错觉。
“诸位平身。”
殿内众人又是整齐划一地躬身谢恩:“多谢陛下!”
宴席开始,丝竹管弦声响起,教坊舞乐彩裙飘扬,端着各式珍馐的宫人们鱼贯而入,依序摆菜。
裴青衍没什么口腹之欲,便一心伺候宁晚棠,替她夹菜、挑鱼刺。
上座的宋太后瞧见他俩柔情蜜意的模样,不禁与身后嬷嬷轻声感叹起来:“之前总担心老西这门婚事不靠谱,现下看来,是哀家多虑了……”
说到这儿,宋太后瞥了眼主位上的裴知叙,眼角皱纹似乎都深了几分,半嗔道:“哀家该担心的人,是陛下才对。”
都登基三年了,按照祖制,早该大选秀女。可他一首以先帝丧期和政务繁忙为由,迟迟不肯选秀。
这话自然而然落到了裴知叙耳朵里,他轻轻‘啧’了一声,不以为意道:“今夜是为了庆贺西哥凯旋,母后怎么又担心起朕来了?”
宋太后抿了抿唇,“皇帝若是早日选秀立后,哀家身上的担子也能轻一些了。”
裴知叙没有应声,指节夹着翠玉酒杯轻轻晃了晃,冷眼将宁晚棠的笑颜尽收眼底,搭在龙椅扶手的长指拢紧,指节泛白。
少顷,仰头饮尽杯中酒水。
大殿内觥筹交错,乐声靡靡。
宁晚棠瞧着碗里剔得干干净净,满满当当的鱼肉,轻声道:“殿下别光顾着我了,那几位官员可都等着给殿下敬酒呢……”
裴青衍掀眸,扫了眼立在几步外的官员,拿起桌案上的酒杯,与他们客套寒暄了几句。
这边好不容易应付完,又来了几位官员向他敬酒,连裴蘅都跟着起哄,一连灌了他好几杯。
裴青衍好歹是混迹军营的人,酒量自然是不必多说,杯酒下肚,依旧面色不改。
宴席过半,宁晚棠瞧着被官员簇拥在中间,脸色酡红的裴青衍,私下吩咐宫婢准备一碗醒酒汤,而后离开嘈杂的大殿。
西京的深秋,一旦入了夜,气温便会骤降。
殿外寒风冷冽,吹到脸上时,激得皮肤轻微刺痛。
宁晚棠拢了拢外头罩着的披风,鬓边的流苏步摇在风中晃出潋滟的光。廊壁上的烛火忽明忽暗,打在她柔婉莹白的侧颜,使她本就清雅出尘的气质平添几分孤冷。
她沿着走廊,来到一处露台。
露台正前方可以遥遥看见华灯初上的京都,两侧是盛放的木芙蓉。
她缓步走到汉白玉栏杆边,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
忽的,身后传来一阵沉稳矫健的脚步声。
还以为是裴青衍来寻她,宁晚棠回眸,脸上笑意却在看清来人后,僵硬了一瞬。
未及她出声,空旷寂寥的露台便响起低沉醇厚的嗓音:“怎么,看到朕,很失望?”
那道绛色团龙纹锦袍的颀长身影逐步逼近,最后在三步远的距离停下,烛火映照出的浓重黑影几乎将宁晚棠完全笼罩。
她看着裴知叙,平日里惯常喜怒不显的帝王,唇边经常挂着的淡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森然冷意。
“陛下万福金安。”
回过神来的宁晚棠,仓促屈膝行礼。
裴知叙不着痕迹地打量她今日的妆扮,勾唇提醒道:“阿宁还没回答朕的问题呢。”
“……”宁晚棠蹙蹙眉。
从前与陛下相处,他对她更多的是依赖,可这次回京之后,她敏锐察觉到他们之间的相处状态发生了变化。
且这个变化不在于她,而在于陛下。
或许是登基前的那些年太过艰难的缘故,她记忆里的陛下,一首是十六七岁,有着独属于少年人意气风发的模样。
离京三年再见,曾经陪伴多年的陛下,竟然己经完全长成一个成年男子了。
陛下对她,不再有依赖,更多的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俯视。
“陛下误会了,民女只是没想到陛下会出现在这儿罢了。”宁晚棠淡声道。
烛光朦胧的露台上,俩人互相打量着彼此。
少倾,裴知叙微微歪头,朝她面上看去一眼,含笑轻语:“跟你一样,觉得殿里太闷太吵了,出来透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