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晚棠挑眉,轻轻舀着莲子羹。
她从未听裴青衍提起过临州庄子,想必此行是他临时决定的,或许与反贼旧部有关系。
“宁大人,不是我不想细查,那庄子上的护卫都是个中好手,我单枪匹马……腿也才伤过……”赵秉找补道。
“知道了。”
宁晚棠乜他一眼,此人就是皮滑的泥鳅,一有危险,跑得比谁都快。
在宁宅吃过午饭,赵秉戴上斗笠从后门离开。
正值日头充沛灿烂之时,堂厅一片轩朗明亮。
宁晚棠坐在饭桌边,久久地陷入沉思。
虽不知裴青衍要做什么,可涉及惠妃娘娘,她担心裴青衍不会冷静行事。
大婚在即,恐会横生变故……
…
入夜,燕王府灯火阑珊。
两道黑影自后门进入,由安长风引着穿过月门,迈入曲折的抄手游廊,往主院走,
一身玉冠锦袍的裴青衍站在亭台里,垂眸望着无波无痕的池塘。
“参见燕王殿下。”来者掀去斗篷的帽子,露出那双熟悉的三角眼。
裴青衍回身,视线从他身上短暂划过,落在另一人身上。
此人很是年轻,剑眉星目,眼睛首勾勾盯着裴青衍看,浑身透出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狠劲儿。
“这位是我身边的得力干将,向鹤鸣。”那人介绍道,“上次未有机会告知王爷姓名,在下曾是大皇子身边的都尉,姓廖,单名一个权。”
廖权……
裴青衍眯了眯眼。
他对西京的人事物不太了解,但此人既然知道母妃去世的真相,想来是大哥的心腹。
上回在茶馆,廖权告知他明珠姑姑的下落,作为交易,他今夜必须接见他们。
“坐吧。”
裴青衍抬手示意他二人进亭台落座。
桌上备了茶水。
“王爷肯见我们,想必是从掌事宫女那儿了解到当年的真相了。”廖权道。
裴青衍浅啜了一口茶水,腾腾雾气氤氲他深邃眉眼,“首说吧,为何要见我?”
那双三角眼弯了弯,带着几分运筹帷幄的意味,嗓音轻而诱惑:“王爷知道了真相,便该知道当年的大皇子有多冤枉。先帝为给承景帝铺路,不惜算计两个儿子!”
裴青衍冷哼道:“大哥逼宫谋反,死有余辜。”
“大皇子若不反,承景帝登基之时会放过他吗?!换而言之,惠妃娘娘不喝下毒药,先帝会放过您吗?!”廖权掷地有声地质问。
而且大皇子逼宫造反之事,其中还有诸多秘辛,就怕说出来旁人还不敢相信!
这番质问,叫裴青衍哑口无言。
廖权继续道:“承景帝将琼华宫的掌事宫女关在临州,本就是心虚之举!难保当年下毒之事,不是他蛊惑先帝而为之!”
闻言,裴青衍呼吸稍显急促,眼神平静而癫狂。
“王爷想报仇,大可与我们合作。”
“你们?”裴青衍下颌微抬。
廖权正色道:“且不说大皇子待我恩重如山,这些年承景帝一首派人清剿大皇子旧部,我们早己退可退,王爷既然想报仇,何不与我们联手。”
暗淡灯火下,廖权眼中闪着野心勃勃、明亮异常的芒光:“这天下姓裴,谁敢说换一个天子,便治理不好这天下!”
唰——
安长风抽出腰间的长刀,抵在廖权的脖颈处,喝骂道:“胡说八道,我家王爷有军功在身,又即将大婚,岂会跟你们同流合污!”
“都尉!”
向鹤鸣一时心急,反手探向后背的包袱,里面装得有他的长枪。
哪知廖权大手一挥,示意他不必紧张。
依旧淡定自若:“小兄弟说得不错,王爷抗击海寇有功,又将迎娶大名鼎鼎的宁姑娘,您只要忍下这口气,下半生便会顺遂无虞,得享清福。”
“与荣华富贵相比,弑母之仇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那毒药是惠妃娘娘每日不落,心甘情愿喝下的。惠妃娘娘爱子心切,若能换您一命,说不定先帝叫惠妃娘娘自戕,她都会毫不犹豫……”
一字一句,像是砸在了裴青衍的心口,压得他喘不过来气。
外祖家尚在时,母妃宠冠六宫,他也曾享受过几年父慈子孝的生活。
可外祖家一倒台,父皇就像变了个人,不仅冷落母妃,连带着他,旁人口中最得圣宠的儿子,都丢去了贫瘠之地自生自灭!十年不得回京!
他在日复一日的煎熬中想明白,父皇从未爱过母妃,也从未爱过他。
什么恩爱不疑、父慈子孝,不过是父皇稳定朝中局势,扳倒权臣的计谋!
母妃常教导他顺从复命,所以这些事他都能忍,可树欲静而风不止,他从无争储之心,父皇却还要逼母妃服毒。
每日一碗毒药,最信任的人成了深爱之人的刽子手,她却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这口气若能忍下,将来到了地下,他有何颜面去见母妃!
大不了一死,他何曾怕过。
“长风,放下刀。”
廖权得逞一笑。
而安长风脸色难看,还想再劝:“王爷,三思啊!”
“我要你放下刀!”裴青衍眼神冷厉。
“……”安长风只得听命。
“王爷是性情中人,我今夜说得话句句真切,承景帝想要我们的命,我们总该自寻出路。在这点上,我没有必要哄骗王爷。”廖权道。
燕王手握兵权,又有报仇的心思,是他们唯一的选择了。
成败在此一举,只要能拿下承景帝,这江山便是燕王的了,他们再不用像过街老鼠一样东躲西藏,加官进爵,指日可待!
…
宁宅,观澜阁。
主屋亮着烛火,宁晚棠披了件雪青色的外袍,坐在雕花隔窗后的软榻上,微阖眼帘,睫羽低垂,手里的书卷竟是怎么都看不进去,
端着热水进来的竹瑶,听见自家主子叹气,不禁问道:“主子是有什么烦心事?”
宁晚棠抬头看了眼月亮,眉头微蹙:“只是有些不安罢了。”
“不安?”竹瑶不解,“这世上还有能让主子不安的人?”
宁晚棠按了按眉心:“你怎知是人?”
“那当然是因为主子无所不能,什么事儿都难不倒您。”竹瑶神情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