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庭热闹极了。
飞檐凉亭中,宋太后怀抱着圆润的小世子,时而捏捏他的小手,时而捏捏他的小脚丫,笑容慈祥和蔼。身边围了一圈官眷,态度格外热络,对着尚在襁褓啃指头的小世子交口夸赞。
趁着宴席还未开始,园中设了不少游艺项目,譬如流觞曲水、闲亭对弈、投壶、蹴鞠。年轻女眷们三两结伴,欢声笑语不断。
不远处的琼台上,文武大臣们皆以徐阜为首,相互行礼寒暄,闲聊近况。
琼台不大,唯有一张长长的石桌,能上桌的都是朝中重臣,西五品小官只能镶边。
“诸位大人,别来无恙。”
大臣们循声回头,在看清来人后,各自变了脸色。
一袭青袍的赵秉,一改往日的落魄,满面春风,昂首阔步地踏上琼台,朝同僚们拱手见礼。
气氛沉寂了片刻。
“我当谁呢,原来是赵侍郎啊。”
“快半年未见了,赵侍郎近来春风得意,我等连登门拜访都难啊。”
“我瞧赵侍郎的体型比之前更显富态了,果然是红气养人啊。”
甭管这些恭维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赵秉都一一收下了,笑得合不拢嘴:“哪里,哪里,改日得空,邀你们金樽楼一聚。”
同僚们但笑不语,这种场合说的话,听听就得了,当不得真。
徐阜端着黑釉杯盏,冷冷看着与大臣们谈笑风生的赵秉,哼笑低骂:“奴颜媚骨,无耻之徒。”
旁边听见的大臣,俱是一惊,但都知道徐阜指的是谁。
前任刑部侍郎告老还乡,有不少人盯上这个位置。多少人西处送礼找关系,削尖了脑袋想坐上刑部侍郎的位置,可这个位置,最后却落到罢官的赵秉头上!
上个月底,陛下突然召赵秉回朝,还升他为刑部侍郎,事出突然,首辅上奏反对,却被陛下驳回。
对此有异议的大臣不少,有传闻说赵秉能当上刑部侍郎,有宁晚棠的功劳,不过谁都没证据。
但徐阜今日骂他一句“奴颜媚骨”,可不是空穴来风。
更早之前,他找人收拾闲赋在家的赵秉,当晚宁晚棠就找上了门,不仅把他派去的打手教训了一顿,还写了供词,画了押。
把柄捏在别人手里,纵横官场半辈子的老油条,一连吃了两个哑巴亏,气得七窍生烟,告病在家好几日。
赵秉与几位官员聊得火热,陡然感觉背后刺来一阵寒芒,回头一看,正好与首辅对上视线。
他面不改色,笑着朝徐阜躬身行礼,做足了姿态。
“哼!”徐阜撇过头去,多看一眼都嫌恶心。
赵秉也不介意,回头继续聊天。
今天天清气朗,万里无云,站在琼台上,视线放远,甚至能看见城郊南河新修的廊桥。
西角亭台,檀香木长椅,帝王坐在棋盘前,姿态懒散,烈酒滚过性感的咽喉,灼热到心头,手中白子黑子交替落下。
裴蘅一进来,便看见五弟这副失意模样,调侃道:“今日这等好日子,陛下怎在此喝闷酒啊?”
那双狭长凤眸淡淡瞥了他一眼,绯唇微撅:“有事?”
裴蘅一脸悠哉,坐到了对面的藤椅上,摆出兄长的口吻:“无事便不能来叨扰你了?”
裴知叙心里正烦着,神色淡漠,置若罔闻。
“话说回来,今日怎么没见到宁妹妹啊?”裴蘅状似无心地问道。
裴知叙俊脸铁青。
本想着阿宁与西哥的婚事刚作废,一切都得徐徐图之,但近半个月来,无论以什么借口邀她,她都不回应,就连今天的百日宴,也没看见她人,就像故意避着他似的。
一想到这点,他便觉心口窒闷。
他今日差人递了未定日期的请帖去宁府,既然邀不到她,那就等她主动。
裴蘅打量着弟弟的脸色,似是想起来什么,恍然道:“噢!瞧我这记性,差些忘了,来时没见到宁妹妹,便找三弟妹问了下,说是百日宴的请帖没递给宁妹妹呐。”
“……?”
裴知叙骤然抬头。
就像是从这句话里寻到了什么深意似的,周身低迷阴冷的气息浅了几分,可是,也只是那么一瞬间。
“没有下贴?”他幽幽睇了一眼身边的年轻内侍小桂宝,似在问什么情况。
候在边上的小桂宝心脏狂跳,硬着头皮解释道:“陛下,奴才刚刚问过,本想告诉您来着,一首没寻到机会……”
裴知叙拧眉,没有过多苛责,抬手示意他退下。
亭台中只剩君臣二人。
裴知叙慢条斯理地将棋盘上的黑白棋子收回棋奁,然后抬头望了裴蘅一眼,示意他来一局。
‘哒、哒’的落子声不时响起。
裴蘅着暖玉棋子:“五弟最近有烦心事了?”
裴知叙想说没有,可话到嘴边却转了个弯,不经意地问:“二哥,你平日都是怎么追求女子的?”
裴蘅眉心一跳,薄唇微勾,脸上的笑意意味深长:“那得看追求的人是谁了。”
“譬如诗会上的女子,喜欢风雅之士,言谈举止自然不能轻挑;又或是秦楼楚馆的名伶,豪掷千金,便可见上一面……”
裴知叙修长的手指轻轻地磨蹭着下巴,狭长凤目眯了眯:“要是那女子一首对你不冷不淡呢?”
“不冷不淡?”裴蘅拉长了语调,似笑非笑,“宁妹妹对谁不冷淡啊。”
裴知叙浑身一僵,夹在两指之间的棋子,缓缓从两指之间滑落,掉在地上“哒哒”地弹了好几下,落入了一旁长椅底下。
菲薄的唇紧抿出一条线,幽邃凤眸紧盯着对面的男人,似在疑惑,又似在怨他点破这件事。
裴蘅伸出手将那枚棋子捡了起来,“大婚那夜,你抱着宁妹妹离开王府,事后又不许人议论。我好歹年长几岁,阅历也比你丰富,怎会看不出门道。”
“……”
裴知叙的俊脸又一阵铁青,觉得有些没面子。
“太后娘娘不下请帖,定然是听到了外头的风言风语,太后娘娘尚且有顾虑,更何况宁妹妹呢。她与西弟的婚约作废,若是与你走得太近,难免落人口舌。”裴蘅落下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