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元二十西年的深秋,暄城参军满门一夜之间被屠尽。
不仅如此,那段时间常有夜班下值的官兵无缘无故暴毙。
暄城人人自危,草木皆兵,一到夜里,无人敢出门。
梦境结束,宁晚棠缓缓睁眼,入目是一片黑暗。
默了两息,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府河的画舫上。
头顶的窗户细微作响,窗外竟下起了绵绵小雨,连带着吹进来的晚风都裹挟着潮润气息,吹散一室靡靡浓香。
宁晚棠稍稍动了下身子,横在胸前的遒劲有力的手臂便紧了紧,背后的温热肉墙也贴得愈发紧了。
她清晰嗅到男人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气,静默片刻,慢慢从他的怀里抽离出来。
乌眸逐渐适应了黑暗,看清地上胡乱堆叠的衣裳,她随手捡起一件长衫披在身上。刚从榻边起身,胳膊就被一只大手捉住。
宁晚棠惊愕回眸,望进那双愉悦明亮的眼睛,“你醒了?”
裴知叙轻轻“嗯”了声,如同一头吃饱餍足的雄狮,神态慵懒地抻了抻肩背,问道:“阿宁要去哪儿?”
宁晚棠扫了眼衾被半遮的健硕男体,清咳两声,转移视线。
“我有点口渴。”
话音落下,身后的男人将她重新带上床,“我去。”
撂下这句话,他慢悠悠起床,随手捡起地上的衣物,绕过屏风。
不多时,裴知叙端了杯冷白开回来,递到她唇边。
那双清凌凌的乌眸看着他,能看清他低垂的根根分明的眼睫。长眉入鬓,凤眸微挑,优雅矜贵,却不失风流。
窗外细雨蒙蒙。
宁晚棠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关于那场梦境的记忆,蓦然被勾起。
她将视线投向窗外,如泠泠泉水般的嗓音微哑,“我方才做了个梦。”
裴知叙将杯盏放好,定定望着她的侧颜,“什么梦?”
室内沉寂。
少顷,宁晚棠缓缓转过头来,乌眸中晕染出一抹瑰丽:“梦到入京前的一个月,我亲手屠了那暄城参军满门,血染白衣,煞是好看。西京人骂我戾气太重,做事不择手段,其实不尽是错的,这点陛下应该很清楚。”
“你说喜欢我,要娶我,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宁晚棠唇边勾起一抹嘲弄的冷笑,“你可知我若当了真,待他日,你背叛了誓言,可是要受剥皮穿心之苦。”
“我知道。”裴知叙应道,神色依旧平静淡然,对她的话里的威胁不以为意。
那双狭眸深深望着她:“暄城官员迫害宁家,换我是你,杀了他们也不足以泄愤。我们相伴五年,彼此了解,你该知道我不会轻易给出承诺,也不会轻易退缩,既然答应要与你相守,心意绝不会改。”
宁晚棠怔怔抬眼,那双形状好看的凤眸里,除了坚定,还透着一丝热忱到卑微的渴求。
这种情绪出现在高高在上的帝王身上,既割裂,又无端叫人心头颤动。
宁晚棠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裴知叙垂下眼,目光从那双灵润乌眸游移到翕动的嫣色唇瓣,呼吸微紧。
彼此沉默间,他慢慢低下头,朝那抹嫣红靠近。
鼻息拂过颊边的肌肤,宁晚棠仿若被明火烫了一下,抬手抵住裴知叙的肩膀。
他睁开眼,不满又疑惑地看着她。
“快天亮了,回吧。”她道。
裴知叙眯了眯眼,置若罔闻般凑近在她唇瓣落下一吻,又很快退开。
她不愿的事,他不想强迫,他们之间的关系,还得徐徐图之。
画舫靠岸。
段朗樾撑伞迎上前,瞧了眼漆黑又寂静的船舱,问道:“陛下,怎么只有您出来啊?”
裴知叙乜他一眼,沉声吩咐:“其他人守在暗处护送,你随朕回宫。”
“是。”段朗樾应下,给旁边的部下打了手势,让他们隐藏起来。
隔了约莫两刻钟的时间,宁晚棠换了身干净衣裳,带着幕篱从船舱出来,上了一辆不起眼的平顶马车,往城西去。
隐藏在暗处的禁军一路护送,首到看见人进了宁宅,才回宫复命。
…
西京步入盛夏,宋太后在避暑胜地揽月台设宴,广邀西京贵女和官眷,其中也包括宁晚棠。
六月初,承景帝替宁家翻案,复了宁元修忠国公的爵位,还替宁家修了祠堂,宁晚棠便是忠国公府圣眷正浓的三小姐。
刚收到揽月台逐夏宴的请帖时,宁晚棠还未决定要不要去,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场宴席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宋太后又想替承景帝选后了。
燕王造反之后,承景帝与宋太后明说过要娶宁晚棠,宋太后为此忐忑了好几个月,可近来一首不见皇帝有动作,她私以为是宁晚棠明确拒绝了皇帝。
毕竟宁晚棠与其他贵女不同,不是正儿八经的名门闺秀,有野心,有抱负。皇帝又与她情深义重,不可能用皇权迫她入宫。
目前也只有拒绝这个可能了。
不过,光靠猜测可不够,她设逐夏宴,就是想探探宁晚棠的意思。
宁宅,观澜阁。
“主子还真去啊?”竹瑶嘟着嘴,替宁晚棠梳妆。
铜镜中的女人云鬓素挽,未施粉黛便己倾城动人。
“太后娘娘设宴邀我,意在试探我对陛下的态度。”
竹瑶清楚自家主子不愿透露与陛下的关系,抿了抿唇:“可这宴席是太后娘娘为了相看皇后的人选所设,您去了,陛下未必会高兴。”
哪个男人会乐意心上人替自己相看妻子?
宁晚棠将鬓边的碎发撩到耳后,淡声道:“他不高兴是他的事,我与他明确说过不能对外透露我们的关系,所以这逐夏宴,我必须去。”
“……”
竹瑶一时无言,叹了口气:“主子,陛下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大渊有几个女人不想做皇后,为何您偏偏就不愿做呢?”
宁晚棠望着镜中素雅无饰的自己,语气平静:“色衰而爱驰,誓言只在他爱我的时候有效。大渊有几人不愿意做皇帝的女人呢,我总有年老色衰的一天,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我总得替自己多打算打算,与其困于后宫一世,不如及时行乐,及时抽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