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洪裹着断木冲下河谷时,李承稷的麻鞋正卡在石缝里。赴府试的包袱皮浸透了泥浆,母亲绣的"青云首上"西字被黄汤泡成了"青天坠地"。他望着对岸模糊的旗影——那本该是凤阳府的界碑,此刻却像招魂幡在雨雾里摇晃。
"五十文,少一个子儿都别想过!"摆渡老翁的竹篙戳在礁石上,篙头包着的生铁泛着蓝光。承稷摸向腰间的手突然顿住——那里缝着母亲用嫁衣改的护身符,内袋七枚铜钱硌着肋骨,每一枚都浸过王氏织布时的血汗。
渡船在漩涡里打转,老翁的蓑衣下露出半截锁子甲。承稷瞥见甲片上的"蓝"字云纹,忽然想起蓝玉亲兵的马靴纹样。他解护身符的动作故意放慢,让老翁看清符袋上歪扭的"李"字——那是三年前父亲被马蹄踏碎束脩时,用断指蘸血写的。
"就这点?"老翁掂着铜钱冷笑,缺了门牙的豁口漏风,"这渡口专吞穷酸书生的命!"他突然伸篙捅向承稷心口,篙尖铁头擦过包袱,挑出半块硬如石块的杂面饼。饼上牙印拼出的"禹"字,正是李三石送考时咬的饯别礼。
承稷突然扑向船舷。山洪卷来的断木撞上船底,他借势将铜钱撒向浪尖。"钱在江神手,要取自己拿!"话音未落,七枚铜钱己被漩涡吞没。老翁暴怒挥篙,篙影如枪,却见承稷早割断缆绳,抱着半截桅杆跃入浊流。
洪水灌进鼻腔的刹那,护身符的夹层突然裂开。母亲暗藏的苍耳子混着三七粉,在黄汤里散成道金线。承稷想起苏明琬教的闭气法,咬碎颗苍耳子,辛辣的药汁激得神志清明。断木撞上暗礁的瞬间,他抓住礁石上的藤蔓,指尖摸到人工凿刻的凹痕——是王夫子讲过的古栈道暗记。
老翁的咒骂声穿透雨幕。承稷攀上岩壁时,看见渡船正被卷入更大的漩涡。船底突然浮起成串铜钱,七枚洪武通宝在浪尖排成北斗状——原是母亲缝钱时用鱼线串连,遇水膨胀挣断了护身符。
"小畜生!"老翁的篙尖勾住最后一枚铜钱,却扯出根极细的金丝——那是王氏织布时掺进的蚕金线,专用来绣《禹贡》地图。金丝缠住篙头,将渡船拽向礁石群。承稷在岩缝间看见船板崩裂,露出舱底成捆的刀剑——刃口的血槽还粘着石灰粉。
夜半雨歇,承稷蜷在废弃的龙王庙里烤火。包袱里的考篮散出药香,苏明琬塞的艾草灰遇潮显形,在《西书章句》上勾出幅逃生图。他撕下注疏页引火,墨迹遇热浮现密文:"白水非渡,蓝田生玉。"
五更天,承稷在渡口废墟里扒拉出半片船板。焦黑的木纹间嵌着枚铜钱,正是母亲给的那批。钱孔穿着截金丝,丝上染着暗褐——分明是父亲三年前被马蹄踏伤时的血渍。他将铜钱按进崖壁,刻痕恰与古栈道暗记吻合。
府试放榜那日,承稷在贡院外墙看见张通缉令。画影图形上的摆渡老翁缺了门牙,悬红备注写着"私运军械"。他摸着新领的廪米袋,忽然嗅到熟悉的霉味——与赵德全克扣的那批陈粮如出一辙。
回程再经白水渡,承稷将廪米撒入江心。米粒在漩涡中聚成"甲子七三"的符码,正是赵德全的鱼符编号。暮色里,他仿佛看见母亲在渡口徘徊,护身符的残线随江风飘摇,金丝缠住尾随的蓝玉探马,将他们引入王夫子布下的水文迷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