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王夫子坟前的青石碑上,把"守拙先生"西个字冲成了模糊的墨团。李承稷跪在泥浆里,看着草绳扎的孝带被雨水浸透,渐渐显出奇怪的纹路——那是三年前夫子教他《考工记》时,用朱砂在麻布上画的河防图。
守孝的第三日,山洪冲断了归路。承稷蜷缩在守墓人废弃的窝棚里,用孝带蘸雨水在墙上演算《九章算术》。算到"负土筑城"的题目时,忽然发现墙上霉斑的走势,竟与夫子临终前咳在《禹贡注疏》上的血痕相似。
第西日晨光初现时,承稷踩着没膝的泥浆往家赶。官靴的印痕在泥路上排成"甲子七三"的编号——正是赵德全的鱼符代码。转过山坳,他望见自家茅屋前拴着三匹枣红马,马鞍上蓝玉大营的狼头纹在雨后格外清晰。
"流民之后,焉敢冒籍应试?"县丞的惊堂木拍在破桌上,震得梁间燕巢坠下几根草茎。母亲王氏跪在湿漉漉的泥地上,怀里紧抱着个油布包,布角露出半截发霉的桑皮纸——正是洪武三年那册被雨水泡污的黄籍。
承稷的麻鞋刚跨过门槛,就听见县丞的冷笑:"王守拙死得倒是时候,省了学政大人勾绝你的考牒!"他瞥见县丞靴底沾着的纸灰,隐约可辨"丁忧"二字的残笔,分明是刚烧过什么文书。
"学生虽愚钝,却记得《大明会典》。"承稷解下湿透的孝带,泥水在地上汇成个"丁"字,"丁忧者止考,然学生与王夫子乃师徒,非血亲..."
"放肆!"县丞的茶盏掷向墙角,碎瓷划破王氏手中的油布包。泛黄的黄籍册跌落在地,当年被墨污的"半口丁"三字恰好泡在水洼里,墨迹竟开始流动——原是里长陈大有当年用的劣墨,遇水褪色后露出底下真正的笔迹:"全丁"。
承稷突然扑向水洼,孝带浸透污水,在"全丁"二字旁拖出长痕。县丞的皂靴踩住他的手指:"就算黄籍无伪,这洪武三年的迁户文书..."话未说完,承稷己从母亲发髻间抽出根铜簪——那是王夫子赠的束脩礼,簪头暗藏机关,弹出半张盖着户部清吏司印的文书。
"大人可识得至正二十三年的勘合?"承稷将湿淋淋的黄籍举到光线下,墨污处透出个完整的鱼鳞纹,"当年太祖皇帝收编流民,凡在红巾军造册者,皆视同编户齐民!"
县丞的惊堂木突然脱手。他当然认得那鱼鳞纹——三日前蓝玉大营的密使刚送来新制的军户黄册,用的正是前朝鱼鳞册的暗记。窗外忽然传来马匹惊嘶,苏明琬的采药驴车撞翻了官兵的马槽,草药撒落处,几株断肠草正巧长成"冤"字。
当夜,承稷在油灯下修补黄籍。王夫子生前教的揭裱手艺派上用场,桑皮纸一层层揭开,夹层里竟藏着半幅《洪武元年进士题名录》——榜首的名字被朱砂圈过,笔迹与夫子批注策论时如出一辙。
五更鸡鸣时,县衙的捕快破门而入。承稷不慌不忙展开重新装裱的黄籍,鱼鳞纹在晨光中泛出金红:"大人不妨细看这'全丁'二字——墨中掺的是户部特供的朱砂,遇光则显!"
暴雨又至,洗刷着茅屋前的马蹄印。承稷望着县丞仓皇离去的背影,将修补黄籍的浆糊碗倒扣在地——黏稠的米浆里沉着几粒砂金,正是蓝玉大营特供墨锭的填料。苏明琬的白衣在竹林外一闪而过,她刚在县衙马厩撒完最后一包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