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学门前的石鼓刚被秋霜打过,李承稷的麻鞋踩在上头首打滑。两个锦袍玉带的公子哥儿斜倚在铜鹤背上,手里把玩着鎏金《论语》匣子——匣盖上的云蟒纹镶着蓝田玉,正是蓝玉大营特供的款式。
"哟,这不就是那个刨土灭蝗的神童?"圆脸纨绔用折扇挑起承稷补丁摞补丁的书袋,"听说你爹挖井挖出过前朝玉玺?"镶金扇骨上的"愚公移山"西字在晨光里刺眼,墨迹新鲜得能蹭脏手指。
承稷的指节捏紧了王夫子赠的松烟墨。那墨锭还是用三年前被马蹄踏碎的束脩钱换的,棱角早磨得。他瞥见石鼓旁新刷的粉墙上,不知谁用朱砂歪歪扭扭写着"寒门莫登青云路"。
"让让。"承稷侧身要过。瘦高个的纨绔突然抖开卷轴,雪浪纸上誊着工整的《愚公移山》,却在"子子孙孙无穷匮也"处画了个红圈:"我说李廪生,你们这些泥腿子不会真信这个吧?"
秋风卷着碎叶扑向书袋,承稷忽然嗅到股异香——瘦子的荷包上绣着蓝玉大营的狼头纹,香料里掺着火器局的硫磺粉。他解下腰间竹筒,蘸着晨露在石鼓上运笔:"学生倒有另一解。"
墨迹在青石上吃得很深。承稷的"太"字刚起笔,圆脸纨绔的折扇就压上来:"破石头也配..."话音未落,承稷的笔锋突然转急,狼毫在扇面游走如刀——被硫磺熏脆的宣纸应声裂开,露出夹层的私盐引票。
"好个愚公!"承稷的笔尖点在那叠盐引上,"太行王屋二山,帝令巨灵神劈之,何必子子孙孙?"石鼓上的墨字渐成气象:巨灵神赤足踏破山脊,腰间玉带却分明刻着当朝几位国公的族徽。
人群里突然爆出喝彩。卖炊饼的老汉指着盐引票叫嚷:"这不陈记盐号的私货么!"瘦高纨绔的玉佩"当啷"落地,羊脂玉上微雕的"蓝"字滚进阴沟,正卡在承稷昨夜埋的石灰包里。
府学教谕的皂靴踏碎盐引时,承稷的笔锋正勾完最后一捺。青石上的墨字遇霜泛白,巨灵神手中的开山斧竟与蓝玉的佩刀形制相同。教谕的戒尺刚要落下,忽见石鼓底部青苔剥落处,露出前朝大儒题刻的"有教无类"。
"好!好个'帝令劈山'!"白发苍苍的老廪生突然拄杖而出,杖头铜箍磕在盐引票上,震出夹层的军械图——正是蓝玉私造的火铳构造图。承稷的竹筒不慎打翻,残余的墨汁泼在图纸上,遇硫磺粉"嗤"地燃起幽蓝火焰。
当夜,承稷在府学藏书楼抄录《水经注》。烛火忽然摇曳,苏明琬的白衣从梁上飘落,腕间银镯磕在砚台边沿:"你可知那石鼓,实为前朝镇国将军的盾牌所化?"她指尖的雄黄粉在桌面画出山脉走向,与日间墨迹严丝合缝。
五更梆响时,承稷发现抄本夹页里多出张泛黄的地契。蓝玉大营的朱批旁,赫然是王夫子生前最爱的"守拙"印——印泥里掺着石灰粉,正缓慢腐蚀着"永业田"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