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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老虎的日头毒得能晒裂青石，李三石蹲在门槛上磨镰刀，刀刃在磨刀石上刮出的火星子，混着院外唢呐声炸响。李月娥缩在灶台后头，把刚及腰的辫子绞得死紧，红头绳上还沾着昨儿采药时蹭的苍耳子。
"周老爷家的聘礼都摆到祠堂了！"里长陈大有的破锣嗓子惊飞了梁间的家燕，"三十匹杭绸、二十担白米，够你们李家吃三年！"他腰间的翡翠坠子晃得人眼晕，那水头足的绿光里，分明映着蓝玉大营的狼头纹。
承稷的指节捏断了半截炭笔。他瞥见聘礼担子底下压着的《纳妾文书》，"年十六"的墨迹未干——妹妹分明才满十西。灶膛里的火光映着他连夜裁的红绸，那本该是月娥的嫁衣料子，此刻正被他剪成条状。
"哥..."月娥突然从柴堆里扒出个油布包，里头是王夫子生前赠的《大诰》。蓝布封面被耗子啃缺了角，露出内页朱批的"凡强占民女者斩"。
三更梆子敲过，承稷的剪子绞断了最后一根金线。嫁衣袖口的并蒂莲下，藏着用茜草汁写的《大诰》节选。月娥抹着眼泪穿针，把苏明琬给的雄黄粉缝进衣领夹层——那是防着周家验身时动手脚。
"新娘子出门喽——"喜婆的脂粉香混着汗酸味涌进破屋。承稷突然抢过盖头，蘸着浆糊往妹妹额间拍："莫怕，太祖皇帝在天上看着呢。"湿漉漉的盖头遮住月娥发颤的睫毛，也盖住了她襟前暗袋里的《大诰》抄本。
花轿刚抬到周府台阶，承稷就听见铜盆落地的脆响。周扒皮的镶玉腰带勒着滚圆的肚子，伸手要掀轿帘的瞬间，月娥突然扯断襟前盘扣。红绸嫁衣如瀑散开，袖口的金线莲花迸裂，百十片写着《大诰》的绸缎漫天飞舞。
"洪武二十西年颁令！"承稷的铜锣震得喜堂梁灰簌簌而落。他捡起片飘落的绸缎，朱砂字在日头下泛着血光："凡豪强夺娶、虚报年岁者，罪同谋逆！"绸角盖着王夫子私刻的"凤阳府学"印鉴，印泥里掺的石灰粉正灼烧着周扒皮的缎面靴。
周府管家刚要扑上来，月娥突然撕开衬裙。里层密密麻麻缝着《大明律·户婚篇》，每个"斩"字都用雄黄描过边。围观乡老里有眼尖的，指着某处惊叫："这...这页盖着县衙的骑缝印！"
承稷的柴刀突然劈向聘礼担子。白米哗啦倾泻，米堆里滚出成袋的私盐——盐粒上粘着的靛蓝染料，正是蓝玉大营军械库的标记。苏明琬的驴车恰在此时撞翻酒坛，雄黄酒泼在盐袋上，"嗤"地腾起股毒烟。
"太祖显灵啊！"承稷高举《大诰》残页跪向南京方向。风卷着绸缎碎片贴上周府门楣，"凡私贩盐铁者凌迟"的条文正糊在"乐善好施"的匾额上。陈大有腰间的翡翠突然迸裂，露出内里微雕的盐引密账。
日头偏西时，承稷背着妹妹走过晒谷场。月娥的嫁衣碎片被顽童拾去当风筝，飘在空中的"凡"字正对着周家起火的粮仓。苏明琬在竹林深处捣药，药杵声应和着更夫的梆子——她早在那坛合卺酒里，掺足了巴豆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