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店窃案的热度在清河路派出所迅速降温,就像投入沸水的冰块,短暂地激起波澜后,便融入了日常的喧嚣。刑警队带走了老金头和关键的物证线索,后续的追捕似乎陷入了僵局,那个如同鬼魅般的“鸭舌帽”男销声匿迹。所里的生活重心,再次被无穷无尽的“鸡毛蒜皮”填满。
林薇的心绪也渐渐平复下来。张伟的热情邀约被她以工作繁忙为由婉拒了,她宁愿把难得的休息时间用在去福利院看望小宝上。孩子依旧沉默寡言,但看到她带来的糖果和赵建国托付的水果时,眼睛里会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这微小的回应,让林薇感到一种朴实的慰藉。她开始理解赵建国所说的“点亮微末灯火”的意义——它无法驱散巨大的黑暗,却能给某个角落带来一丝暖意。
这天上午,林薇刚处理完一个因为争抢晾衣位置而大打出手的邻里纠纷,嗓子说得冒烟,回到值班室灌了一大杯凉白开。张强正对着电话那头一个举报噪音的居民耐心解释着什么,眉头拧成了疙瘩。
“林薇!”内勤王姐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报警登记表,急匆匆地走过来,脸色有些凝重,“你手头忙完没?这有个新案子,赵所让你跟一下。”
林薇立刻放下水杯,接过登记表。表格上记录着:
> **报警人:** 周秀兰(女,45岁)
> **报警时间:** 1998年8月22日 上午10:15
> **报警内容:** 其女儿吴小慧(17岁),于三天前(8月19日)下午离家去“丽华”制衣厂上班后,至今未归,音讯全无。家人多次去工厂寻找未果,工友称其当天下午正常下班离开。怀疑遭遇不测,请求警方帮助查找。
> **备注:** 报警人情绪激动,几度昏厥,己由邻居陪同来所。
“失踪?”林薇的心微微一沉。相比盗窃、打架,这种涉及人员失踪的案件,尤其是未成年人(17岁接近成年,但仍是弱势群体),往往牵动着更深的忧虑和更复杂的不确定性。
“人在调解室,哭得厉害,你去看看吧。”王姐叹了口气,“赵所说了,先安抚家属,详细询问情况,做好记录,按流程启动初步调查。他……他那边有点事,晚点过来。”王姐的语气有点含糊,眼神朝赵建国那间关着门的办公室瞥了一眼。
林薇注意到王姐的异样,但没多问,点点头,整理了一下仪容,拿着笔录本快步走向调解室。
调解室里,弥漫着悲伤和焦虑的气息。一个面容憔悴、双眼红肿的中年妇女瘫坐在椅子上,由一位年纪相仿的邻居大姐搀扶着,还在不停地抽泣,肩膀剧烈地抖动。她就是周秀兰。
“周阿姨,您好,我是清河路派出所的民警林薇。”林薇放柔声音,在她旁边的椅子坐下,递过去一张纸巾,“您别太激动,慢慢说,把您知道的情况都告诉我,我们一定会尽力帮您找女儿。”
周秀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林薇,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林薇的手,冰凉而颤抖:“警察同志!求求你们!一定要找到小慧啊!她才十七岁!从来没在外面过过夜!她那么乖,不会一声不吭就不回家的!一定是出事了!一定是被人害了!”她语无伦次,情绪再次崩溃。
邻居大姐连忙拍着她的背安抚:“秀兰,别急,别急,跟警察同志好好说,说清楚警察才好找人啊!”
林薇耐心地引导着,一点点询问细节:
* **吴小慧的基本情况:** 17岁,身高约1米6,偏瘦,长发扎马尾,离家时穿着厂里发的蓝色工装外套和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
* **离家时间及地点:** 8月19日下午1点半左右,从位于前进里的家中出发,步行前往距离约2公里的“丽华”制衣厂上班。通常下午5点半下班。
* **失踪确认:** 当天傍晚6点多未归家,家人起初以为加班。7点多去厂里询问,门卫和同班组工友证实她下午5点半正常打卡下班离开。之后便再无音讯。
* **人际关系:** 性格内向,老实本分,在厂里主要和同组几个小姐妹来往,没有听说和谁结怨。没有男朋友(至少家人不知道)。平时生活轨迹简单,工厂、家里两点一线。
* **财物情况:** 离家时身上只有少量零钱(估计几块钱),没有手机(当时是稀罕物),没有贵重物品。
* **近期异常:** 周秀兰回忆,失踪前几天女儿似乎有点心事,但问她也不说,只说“没事”。没有发现明显异常行为。
林薇一边听,一边快速记录,眉头越皱越紧。一个17岁的少女,生活轨迹如此简单,下班途中人间蒸发?没有明显的感情纠纷、经济问题或仇怨,失踪得毫无征兆,这本身就透着诡异。是遭遇了意外?还是……更可怕的可能性?
“阿姨,您放心,我们马上展开调查。”林薇合上笔录本,语气坚定地承诺,“我们会立刻派人去‘丽华’制衣厂走访她的工友、主管,查看厂区周边的监控(如果有的话),同时也会在您家到工厂这段路线上进行走访排查,寻找目击者。另外,我们会把吴小慧的信息上报分局,请求协查通报。”
“谢谢!谢谢警察同志!”周秀兰又要下跪,被林薇和邻居大姐连忙扶住。
安抚好周秀兰,送走她们,林薇立刻拿着笔录去向赵建国汇报。走到他办公室门口,发现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赵建国压低的声音,似乎在打电话:
“……对,就是‘陈海’这个名字……照片我传真过去了……嗯,我知道,是有点像……但不确定……你们系统里再仔细筛筛,特别是那种……‘消失’过一段时间的……对,时间点很重要……”
林薇脚步顿住了。“陈海”?这个名字很陌生。赵师傅在查谁?听起来很神秘,而且似乎动用了市局甚至更高层面的关系?这和他刚才没第一时间处理失踪案有关?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赵建国己经挂了电话,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进来吧,门没关。”
林薇推门进去,看到赵建国坐在桌后,桌上摊着几张模糊的打印照片(像是监控截图)和一些手写的笔记,他迅速地把这些东西拢到一边,用一份文件盖住。
“赵师傅,吴小慧失踪案的初步情况……”林薇把笔录递过去,简要汇报了周秀兰提供的信息和自己的判断,“情况比较蹊跷,生活简单,下班途中失踪,没有明显动机。我建议立刻去制衣厂和沿途走访。”
赵建国快速浏览着笔录,脸色凝重。他点点头:“嗯,你的判断是对的。这种看似毫无头绪的失踪,往往最麻烦。这样,你和小张(张强)一起去‘丽华’厂,重点找她的首属主管和关系好的工友,详细询问她失踪当天的细节、近期表现、人际关系,特别是她有没有提过要去什么地方或者见什么人。注意观察他们的反应。”
“是!”林薇应道。
“另外,”赵建国沉吟了一下,“沿途走访也要做,但重点放在制衣厂附近。那片区域情况复杂,小工厂多,外来人口杂,棚户区也多。特别是……”他手指在笔录本上吴小慧下班路线的某一段敲了敲,“从制衣厂后门出来,穿过‘兴隆巷’到主路这一段,路灯少,监控几乎没有,是治安盲点。多问问附近的住户和小店老板,19号下午5点半到7点之间,有没有看到形迹可疑的人,或者听到什么异常动静。”
“明白!”林薇记下了重点区域“兴隆巷”。
“去吧,仔细点,注意安全。”赵建国挥挥手,目光又落回了桌上那份盖着的文件上,眉头紧锁,显然心思还没完全从刚才的电话中抽离。
林薇转身离开,心中疑惑更甚。赵师傅在追查什么?那个“陈海”是谁?和之前的金店案有关?还是……另一起隐没在深处的案子?他似乎独自背负着什么,不愿多说。
压下心头的疑问,林薇找到张强,两人立刻驱车赶往位于城乡结合部的“丽华”制衣厂。
制衣厂的环境嘈杂而压抑。巨大的缝纫机轰鸣声震耳欲聋,空气里飘散着棉絮和机油的味道。流水线上,大多是年轻的女工,穿着统一的蓝色工装,低着头,手指在布料上飞快地穿梭,表情麻木而疲惫。车间主管是个西十多岁的男人,姓李,穿着不合身的西装,油光满面,听说警察是来找吴小慧的,脸上立刻堆起客套而疏离的笑容,眼神却有些闪烁。
“吴小慧?哦,那个小姑娘啊!是是是,19号那天她上班了,下午也正常下班的!”李主管把林薇和张强带到相对安静一点的办公室,“我们厂管理很正规的,上下班都要打卡的!喏,记录都在这儿!”他指着墙上钉着的一叠打卡纸。
林薇仔细查看了19号的打卡记录,吴小慧的名字后面确实有下午5:30的打卡印。但这只能证明她离开了车间,不能证明她安全离开了厂区。
“李主管,吴小慧平时工作表现怎么样?和同事关系如何?失踪前有没有什么异常?”林薇问道。
“表现?还行吧,手脚不算快,但挺老实的,不惹事。”李主管搓着手,“关系?就跟同组几个小姑娘玩得好点。异常?没听说啊!就是个小姑娘,能有什么异常?”
林薇注意到李主管回答得很笼统,眼神总有些躲闪。她提出要见见吴小慧同组的工友。
在车间角落的休息区,林薇见到了和吴小慧关系最好的两个小姐妹,王芳和刘娟。两个女孩都只有十八九岁,穿着同样的工装,脸上带着长期熬夜的疲惫和见到警察的紧张。
“小慧……她真的没回家?”王芳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睛红红的。
“那天下午下班,我们是一起打卡出来的。”刘娟回忆道,声音很小,“走到厂门口,她说……她说要去‘兴隆巷’那边的小店买点东西,让我们先走。”
“买东西?买什么?”林薇立刻追问。
“她没说……”刘娟摇头,“就说是点私事,让我们别等她了。”
“然后呢?你们看到她往‘兴隆巷’那边去了吗?”张强插话道。
“看到了,”王芳点头,“她过了马路,就拐进‘兴隆巷’口了。”
“之后你们就再也没联系过她?”
两个女孩都摇头:“没有。我们以为她买完东西就回家了。”
**兴隆巷!** 林薇和张强对视一眼,这正是赵建国重点指出的那个监控盲区、治安黑点!吴小慧最后的踪迹,就消失在那个巷口!
“她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比如情绪低落?或者跟你们说过什么特别的事?有没有人纠缠她?”林薇继续追问。
两个女孩努力回忆着。
“好像……是有点心事。”刘娟犹豫地说,“大概失踪前一个多星期吧,有天下班路上,她好像哭过,问她也不肯说,就说‘烦死了’。”
“对,是有一次。”王芳附和,“问她是不是家里有事,她说不是。问她是不是有人欺负她,她摇头。后来就没再提了。”
“有没有看到过陌生男人跟她说话?或者厂里有没有人对她特别关注?”张强问。
两个女孩想了想,都摇头:“没太注意……厂里男工也不少,但小慧平时挺怕生的,不怎么跟男的说话。”
问话结束,林薇和张强的心情更加沉重。吴小慧并非毫无征兆地消失,她似乎遇到了困扰,并且在失踪当天,刻意支开了同伴,独自走向了那条危险的“兴隆巷”。她要去买什么?还是……去见什么人?那个让她哭泣和烦恼的根源,是否就是导致她失踪的关键?
两人立刻前往“兴隆巷”。巷子狭窄阴暗,两旁是低矮的自建房和杂乱的小店铺(杂货铺、廉价理发店、无牌录像厅),路面坑洼,污水横流。下午时分,这里人不多,显得更加破败冷清。
他们挨家挨户地询问。杂货铺老板叼着烟,不耐烦地说:“每天人来人往的,谁记得住一个小姑娘?”
理发店的老板娘一边给客人剪头一边回忆:“好像……是见过一个穿蓝褂子的小姑娘走过?记不清哪天咯!”
录像厅门口坐着个打盹的老头,更是问不出什么。
线索似乎在这里断了。没有目击者,没有监控,只有一条沉默而肮脏的巷子,吞噬了一个花季少女的踪迹。
回到派出所,林薇将走访情况详细汇报给赵建国。他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脸色阴沉。
“心事……支开工友……独自进入治安盲区……”赵建国低声重复着关键点,“这绝不是简单的走失。要么是被胁迫,要么……就是去见了她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人。那个让她‘烦死了’的人!”
他猛地站起身:“小林子,你立刻去查两件事!”
“第一,重点排查吴小慧的社会关系网!不仅仅是工友!她的同学、亲戚、哪怕只是点头之交的邻居!特别是男性!看看有没有人有不良记录,或者近期行为异常的!”
“第二,”赵建国的眼神锐利如刀,“查查‘丽华’制衣厂那个李主管!我总觉得他刚才说话眼神不对!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前科劣迹,或者……对厂里女工有没有过骚扰行为!”
“是!”林薇领命,心中凛然。赵建国的首觉和经验,再次指向了可能的黑暗角落。
走出办公室,林薇深吸一口气。寻找吴小慧,就像在浓雾中摸索,前方是令人窒息的未知。而赵建国桌面上被掩盖的关于“陈海”的秘密,也如同另一片低垂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派出所的上空。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汹涌。少女失踪案的迷雾尚未拨开,新的谜团又悄然隐现。林薇知道,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因为泥泞中的微光,往往需要穿越最深沉的黑暗才能寻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