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运码头的江风裹着咸腥味,十几个孩童举着燕子纸鸢在堤岸疯跑。裴翊的剑鞘扫开迎面撞来的风筝,竹骨擦过玄甲迸出火星,细碎的黄沙从裂缝里簌簌洒落,在青石板上铺成蜿蜒的蛇形。
"将军跟孩子置什么气?"萧令容的断簪挑起半截断线,金箔在阳光下泛着毒粉的靛蓝,"这纸鸢的竹骨,可比尚食局的燕窝金贵。"她突然扯断金线,箔片拼出的狼头纹正对着江心漂流的朱漆棺椁,"杜十娘到死都惦记着给您送礼呢。"
裴翊的剑尖劈开竹骨,塞外黄沙混着雪莲粉倾泻而出。沙粒滚过甲板时发出细碎的爆响,像是无数只毒虫在啃噬木板:"拿塞外的沙子当引信,倒是省了烽火台的狼粪。"他碾碎沙粒,指缝间漏出的金粉拼出"云州"二字,"这沙痕指的路,是给胡人骑兵引道吧?"
堤岸柳树下突然传来哭喊。放纸鸢的男童摔进芦苇丛,怀中的金燕风筝被风卷上桅杆。萧令容的狐裘扫过孩童发顶,断簪挑开他衣领:"小郎君这颈后的刺青新鲜得很。"黥着的狼头刺青渗着黑血,与戍边军尸身上的印记如出一辙,"谁教你往竹骨里灌沙的?"
男童突然咧嘴一笑,缺了门牙的嘴里蹦出突厥语:"阿塔说……沙是神的礼物……"话音未落,七窍突然涌出黑血,尸身抽搐着滚入江中。裴翊的剑鞘劈开水面,捞起的尸首缺了右手小指——断口处缠着的绞金丝,正是杜十娘惯用的款式,丝线里绞着的雪莲粉遇水即燃,在江面炸出幽蓝火花。
"纸鸢谋,谋的是将军的项上人头。"萧令容的断簪扎进风筝竹骨,挑出卷泛黄的《突厥译注》。书页边缘的胭脂批注遇水显形,绘出塞外绿洲的驻军图,"杜十娘剁指换的密信,原是要用童尸当信使。"她突然撕开书页夹层,掉出半枚带血的玉珏,"将军可认得这物件?"
裴翊的剑尖戳破玉珏纹样,鎏金的狼眼突然弹出细针:"贵妃枕下的金匣里,也存着这样的机关。"他突然扯开孩童的粗布衣,胸口的狼头刺青遇冷泛蓝,"这刺青的染料,倒是与宋姝的胭脂铺同源。"刺青边缘的溃烂处,赫然粘着金丝燕的碎羽。
江心忽然传来号角声。玄甲军的战船撞碎浮冰,桅杆上悬挂的残破纸鸢正燃起绿火。裴翊的剑穗卷住风筝残骸,焦黑的竹骨里掉出袋黄沙:"纸鸢传信,沙粒指路——"他抓起把沙撒向空中,粒粒金沙竟在夕阳下拼出胡人骑兵的阵型,"萧令容,这局棋你下了三年吧?"
"不及将军深谋远虑。"她突然掀开孩童的草鞋,鞋底黏着的金箔拼出双头蛇纹,"三年前掖庭走水那夜,飞过火场的纸鸢上——"断簪戳破金箔,露出底层的血书残页,"也粘着这样的塞外沙。"血书上的"双面"二字被火燎去半边,残余的墨迹像极了贵妃药盅底的污渍。
对岸突然炸开三朵绿色焰火。放纸鸢的孩童们齐声高唱童谣:"金燕飞,沙粒追,将军甲胄胡马肥……"歌声里,最后一只纸鸢坠入江心漩涡。裴翊的剑鞘劈开水面,捞起的竹骨夹层里塞着块绣帕,帕上龙袍的逆鳞纹裂开处,金线绣的狼头正对皇陵方位。
"尚服局的绣娘,手艺越发进益了。"萧令容的断簪挑开丝线,龙袍纹样突然崩裂,露出夹层的白发,"这逆鳞纹的针脚,倒是与废太子血书同源。"她突然将绣帕浸入江水,血字"三更天,绣坊梁上见"在涟漪中扭曲变形,"将军猜这血书,是写给活人还是死人的?"
暮色沉江时,漕船甲板上的黄沙被风卷成旋涡。裴翊的剑穗缠住最后一把沙,沙粒从指缝漏下时竟拼出残缺的"弑"字。而江心漂流的纸鸢残骸上,焦黑的龙鳞纹正对着皇城方向,在暮色里狰狞如鬼面。
"双面绣,绣的是将军的裹尸布。"萧令容的断簪扎进船板,簪尾金铃震碎水面倒影。她突然掰开竹骨末端的蜡封,掉出半枚带血绣针,"这针鼻里藏的'梅娘泪',倒是比杜十娘的断指狠辣。"绣针在月光下泛着靛蓝,针尾刻着的微小"翊"字,正与裴翊剑柄的云纹严丝合缝。
五更梆子敲响时,裴翊的马蹄己踏碎绣坊门槛。房梁上悬着的绣娘尸首随风晃动,足尖正对染血的绣架。架上的半幅龙袍,逆鳞纹里缠着的金线泛着毒粉光泽,与纸鸢竹骨中的塞外沙同色同源。尸首的绣鞋底黏着半张《突厥译注》,焦黑的页角拼出"双棺鸣"的谶语。
"好个连环扣。"裴翊的剑尖挑起绣娘垂落的右手,缺了无名指的伤口结着血痂,"杜十娘断一指,这绣娘缺一指——"他忽然扯开尸体的袖口,腕间黥着的双头蛇刺青渗着黑血,"尚服局养的不是绣娘,是蛇蝎!"
夜风穿堂而过,绣架上的龙袍突然自燃。绿火中浮出幅边关地形图,绘着十二处用朱砂标的粮仓。萧令容的断簪戳破火苗,灰烬里掉出串翡翠念珠:"将军可听过'白发引路'的掌故?"她碾碎珠串,里头滚出把金钥匙,"先帝奶嬷嬷悬梁那夜,枕下也压着这样的钥匙。"
更漏声里,皇城方向突然传来丧钟。裴翊的剑鞘扫落梁上白绫,绫缎末端暗红的指印纹路,竟与贵妃药盅底的胭脂痕严丝合缝。而指印边缘粘着的金砂,在月光下泛着塞外特有的血色光泽。
"纸鸢断线,双棺自鸣。"萧令容的狐裘扫过满地灰烬,"将军现在赶去皇陵,或许还能赶上开棺大典。"她突然将断簪掷向江心,簪尾金铃惊起夜枭,扑棱的翅膀扫落檐角最后一枚纸鸢——那竹骨裂开的缝隙里,正渗出与绣娘血书同源的雪莲毒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