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的金砖地被雪光映得刺眼,萧令容扶着蟠龙柱数地砖缝里的冰晶。裴翊的云纹剑就横在第九块金砖上,剑尖凝着的血珠正缓缓渗进砖缝,与三皇子咽气那日滴落的血渍重叠成暗褐色的花。殿角的青铜兽炉腾起龙涎香,却掩不住裴翊玄甲上带的血腥气——他今早刚斩了户部三名贪墨的郎官。
“监国玉玺不是面团,掰不开。”老丞相颤巍巍捧出檀木匣,被萧令容用簪子轻轻挑开锁扣。金丝楠木的匣子发出腐朽的吱呀声,露出里头缺了角的玉玺,“但若是长公主与裴将军各执半块……”
裴翊的剑突然抵住她咽喉,剑穗上染血的玉环叮当乱响:“妖女也配执玺?”
萧令容腕间的冰裂纹胎记擦过剑刃,渗出细密血珠:“将军不妨看看剑柄。”她指尖轻弹剑身,云纹吞口处赫然镶着半枚杏核——正是那夜冷宫里蜡封的毒物,“您杀了张成时,他胃里可不止这颗杏仁。”
朝臣们的抽气声中,裴翊的剑锋微偏。昨夜剖开张成尸体时,胃囊里滚出的杏核与这颗一模一样,裹着层泛蓝的蜡衣。他突然想起娘亲棺木中的宫女服,袖袋里也藏着发黑的杏仁渣,混着干涸的奶渍。
“本宫要的很简单。”萧令容拔下凤簪,金丝掐成的牡丹瓣簌簌落地,在剑身上敲出细碎清音,“玄甲军守外城,云纹卫护内宫。”簪尖划过金砖,裂开的缝隙正对着裴翊战靴上的狼头纹,“以太极殿中线为界,如何?”
裴翊的剑突然刺穿她的宽袖钉入砖缝,力道震得梁上积雪扑簌簌落:“再加一条——每日戍时,你我在此换防。”剑穗玉环里掉出粒金瓜子,滚到萧令容脚边时裂成两半,露出里头蜷缩的纸卷——正是三皇子母妃私通的密信。
萧令容轻笑出声,簪子狠狠劈向剑身。金玉相撞的脆响里,凤簪断成两截,一截飞向龙椅后的屏风,将三皇子母妃的画像钉穿右眼;另一截被她攥在掌心,锋利的断口首指裴翊心口:“不如再赌个彩头?”她将断簪插入发髻,簪尾的珍珠滚落,正掉进老丞相捧着的玉玺匣,“若本宫先查出军粮霉变的源头,将军便脱了这身狼皮。”
裴翊的剑穗突然缠住她手腕,玉环内侧的暗槽弹出根银针:“若臣先找到户部亏空的账册……”针尖抵住她跳动的脉门,“殿下便交出云纹卫的调兵鱼符。”
“成交。”萧令容突然反手握住他剑柄,指尖划过吞口处的杏核。蜡衣遇热融化,露出里头发蓝的杏仁,“但将军可知?这毒核遇牛乳会变色。”她抬脚踢翻兽炉,滚烫的香灰浇在剑身上,杏核竟泛出靛蓝幽光。
朝堂哗然声中,裴翊猛地抽剑后撤。剑身映出他骤然苍白的脸——三皇子暴毙那日,东宫地毯上的血渍,正混着打翻的牛乳羹。
殿外忽传来鼓声,沉闷如雷鸣。萧令容踮脚望向朱红宫墙,琉璃瓦上的积雪被震得簌簌滑落:“听见了?登闻鼓一响,霉米账就该见光了。”她将断簪的牡丹瓣撒向裴翊,金箔落在剑锋上迸出火星,“拿这个去平仓镇饥民,比你的剑管用。”
裴翊挥剑斩碎金箔,碎片却粘在玄甲纹路里:“殿下好算计。”他扯下半块狼头护腕砸在金砖上,“十日前往北疆运粮的,可是云纹卫的人。”
萧令容踩住护腕,鞋底冰裂纹胎记正对着狼眼:“将军不也往漕运司塞了人?”她突然掀开老丞相的朝服,露出腰间缠着的账本,“您看看,这霉米收购价写着‘永昌三年’,可永昌是先帝的年号——那时候您还在突厥为奴呢。”
朝臣们的惊呼声中,裴翊的剑突然调转方向,削断老丞相一缕白发:“臣改主意了。”他拾起带血的发丝缠在剑穗上,“三日内,臣要看到云纹卫的粮仓。”
萧令容将断簪的珍珠按进账本,乳白的珠面映出“漕运司”的朱砂印:“巧了,本宫的人己在洛水渡口截下十八艘粮船。”她突然贴近裴翊耳畔,呼吸扫过他颈后的狼头胎记,“您猜船舱底层藏着什么?是永昌三年的陈米,还是……”
鼓声骤停的寂静里,殿门轰然洞开。风雪卷着个粗布荆钗的少女扑跪在阶前,高举的血书被风掀起一角,露出“沈如眉”三个字。萧令容瞳孔微缩——这正是她安插在户部的暗桩。
“民女有本奏!”少女嗓音嘶哑如破锣,“永昌三年漕运簿记,现存于……”
裴翊的剑比话音更快,却在触及少女咽喉时被金箔碎片弹开。萧令容的断簪不知何时钉在梁上,金线牵着块磁石,正吸住他剑尖:“将军急什么?”她缓步走下玉阶,绣鞋碾过沈如眉颤抖的手指,“这姑娘腕上的捆痕,可是您玄甲军的牛筋绳勒出来的。”
暮色染红窗棂时,萧令容倚在偏殿暖阁里煮茶。银翘捧着个青瓷罐进来,揭盖时霉味冲鼻:“姑娘,北疆运来的陈米,里头掺的全是沙土。”
“裴翊的人到哪了?”
“刚出玄武门。”小宫女舀了勺霉米倒入茶炉,火苗突然窜起幽蓝,“按您的吩咐,沿途粮仓都洒了磷粉。”
萧令容着断簪缺口,簪身中空的夹层里掉出粒黍米:“传信给沈如眉,让她在登闻鼓下埋好火油。”她将黍米丢进炉火,爆开的火星映亮眼底寒芒,“等裴翊的玄甲军到了洛水渡口,我要这皇城的霉米香飘到突厥王帐!”
窗纸突然被寒风刮破,卷进片染血的牡丹金箔。萧令容指尖拂过箔片上的齿痕——这是今早裴翊咬住她断簪时留下的。金箔背面用突厥文烙着句话,她不用看也知道写的是什么。
十二年前掖庭的雪夜里,那个浑身是伤的突厥少年,也曾在她掌心写过同样的誓言。只是如今,他们都学会了把真心话,藏在最锋利的刀剑相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