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顶层最奢华的雅间“揽月阁”。
往日的喧嚣嬉闹、觥筹交错,此刻被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和压抑所取代。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气,却也掩盖不住那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怨毒和羞愤。
赵骏脸色铁青,仿佛能滴下水来,他面前的桌上杯盘狼藉,一只上好的官窑瓷杯被他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
清脆的破裂声在死寂的雅间里格外刺耳。
“废物!全都是废物!”赵骏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乱跳,他双目赤红,咬牙切齿地低吼,“堂堂学政!朝廷三品大员!竟然被谢昀那个病秧子、那个草包唬住了!当众验卷?当众考校?还他妈给他正名?!我呸!什么狗屁实至名归!定是安南王府使了银子,买通了上下!”
他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抓起酒壶就往嘴里灌,辛辣的酒液顺着嘴角流下,也冲不淡心头的邪火。
谢昀那张苍白却平静的脸,贡院门前那坦然接受士子鞠躬的身影,如同一根根毒刺,狠狠扎在他的眼里、心里!
他赵骏,堂堂赵国公府的嫡孙,何时受过这等羞辱?
输给谁不好,偏偏输给那个他踩了十几年的废物!
“骏哥说得对!”旁边一个穿着宝蓝绸衫、满脸油光的纨绔立刻附和,他也是赌约的参与者之一,此刻同样脸色难看,“那学政老匹夫,定是收了安南王府天大的好处!什么当众考校,怕不是早就串通好了,演给外面那群蠢货看的!”
“就是!谢昀那草包什么德行,咱们谁不清楚?斗鸡遛狗、调戏丫鬟他在行,读书?他认识几个大字?”另一个尖嘴猴腮的纨绔也愤愤不平,“两个时辰写出案首文章?骗鬼呢!我看就是舞弊!学政老儿贪赃枉法,包庇王府!”
一时间,雅间里充斥着对学政的谩骂和对谢昀的鄙夷,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稍缓解他们心头的憋屈和不甘。
然而,骂得越凶,越显得他们色厉内荏,底气不足。
就在这时,一个坐在角落、一首没怎么吭声、眼神却滴溜溜转的瘦小纨绔,小心翼翼地开口了,声音带着刻意的讨好和一丝狡黠:“骏哥,各位兄弟,消消气,消消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他顿了顿,观察着赵骏的脸色,见赵骏虽然依旧阴沉,但目光扫了过来,便压低声音,凑近了些:“小弟倒觉得,这事儿……未必就板上钉钉了!”
“嗯?”赵骏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带着不耐烦,“有屁快放!”
那瘦小纨绔嘿嘿一笑,眼睛眯成一条缝:“骏哥,您忘了?咱们和谢昀那废物打的赌,是什么?”
旁边立刻有人接口:“赌他能不能拿到童生功名啊!”
“对喽!”瘦小纨绔一拍大腿,声音带着诱导,“童生功名!可这童生功名,是那么好拿的吗?县试过了,才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府试、院试!只有过了这三关,拿到提学衙门盖印的‘童生’文书,那才算是真正的童生!”
他刻意加重了“三关”和“真正”几个字。
雅间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纨绔都看向他,眼神闪烁。
瘦小纨绔见吸引了注意力,更加得意,压低声音,如同毒蛇吐信:“谢昀这次县试拿了案首,是走了狗屎运,还是王府使了手段,咱先不论。可这府试、院试,是那么好糊弄的?考题更难,监考更严,阅卷的学官也更多!他谢昀能买通一个学政,还能买通所有府试、院试的考官?尤其是院试,那可是省里学道大人亲自主持!学道大人,可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
他环视一圈,看着众人脸上重新燃起的希望和恶意,继续煽风点火:“再者说,这次县试案首闹得满城风雨,多少双眼睛盯着他谢昀?盯着安南王府?接下来的府试、院试,他但凡有一点差错,一点可疑之处,立刻就会被无限放大!到时候,众怒难犯,就算王府权势滔天,也未必能只手遮天!”
他凑到赵骏耳边,声音几不可闻,却字字如毒:“骏哥,县试案首……说到底,只是个名头。只要他拿不到最终的童生文书,那赌约……赢家还是您!到时候,让他谢昀在京城所有人面前,给您磕头认输!那才叫痛快!才叫一雪前耻!”
赵骏原本铁青的脸色,随着瘦小纨绔的话语,如同乌云翻滚,渐渐透出一丝狰狞的亮色。
对啊!他怎么忘了这茬!童生功名,需要连过三试!
县试案首?那只是个开始!一个靶子!
谢昀这次闹得这么大,把自己架在火上烤,接下来的府试、院试,他只会成为众矢之的!
稍有风吹草动,就是万劫不复!
他赵骏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等着看戏,等着谢昀自己从高处摔下来!
甚至……他眼中凶光一闪,如果能让这“风吹草动”来得更猛烈些……
“哈哈哈!好!说得好!”赵骏猛地一拍那瘦小纨绔的肩膀,力气大得让对方龇牙咧嘴,他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扭曲的兴奋和残忍的期待,“童生功名?三试?对!咱们的赌约,赌的是他拿到童生文书!现在,还早得很呢!”
他举起一个新酒杯,环视一圈,声音带着一种报复性的快意:“来!兄弟们,喝酒!咱们就睁大眼睛好好看着!看他谢昀,看他安南王府,怎么把这‘案首’的名头,一路‘风光’地带进府试、院试!看他怎么把这出戏,唱砸了!”
“对!看他怎么死!”
“骏哥说得对!咱们等着看好戏!”
“喝!干杯!”
雅间里重新响起了喧闹的碰杯声和狂笑声,只是这笑声里,充满了幸灾乐祸的恶意和等着落井下石的阴冷。
失败的羞愤被暂时压下,取而代之的,是对谢昀未来更惨烈“失败”的期盼。
赵骏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也点燃了他眼中更深的恶毒。他看着窗外京城繁华的街景,仿佛己经看到了谢昀在府试或院试中身败名裂、被千夫所指的场景。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忍的笑意。
谢昀,你以为过了县试就赢了?
好戏,才刚刚开场!
咱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