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王府的正门轰然洞开。
当谢擎乘坐的马车在护卫森严的簇拥下驶入府邸时,紧随其后的,是数辆由宫中禁卫押送的、覆盖着明黄绸缎的宫车。
那象征着无上皇权的明黄色,在王府压抑的氛围中,显得格外刺眼,也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神经。
“王爷回府!”
“圣旨到!御赐珍药——”
王府总管早己率领管事、仆役跪伏在仪门两侧,屏息静气。
沈王妃也被心腹嬷嬷搀扶着,匆匆从清晖院赶来,她形容憔悴,眼中却因这突如其来的“圣眷”而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
宫车停下,禁卫肃立。
几名身着内侍服饰的太监,在王德才心腹徒弟的引领下,小心翼翼地抬下数个沉甸甸的紫檀木箱。箱子开启的瞬间,浓郁而奇异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盖过了王府连日来的沉闷药味。
锦盒中静静躺着的,是须发宛然、根须完整的百年老山参,散发着磅礴的生命气息。
赤红如血、状若祥云的灵芝,流淌着温润的光泽。
还有成匣的雪山虫草、南海珍珠粉、以及许多连王府总管都叫不上名字、只闻其珍贵无比的宫廷秘药!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安南王世子谢昀,勤勉向学,志虑忠纯,惜乎府试劳顿,损及根本。朕心甚悯。特赐宫中秘藏老参两株、赤灵芝一对、虫草三匣、珍珠粉五两……着其安心静养,以冀早康。钦此!”
宣旨太监尖细的声音回荡在王府上空。
沈王妃听着那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珍药名字,看着眼前流光溢彩、蕴含无限生机的宝物,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这一次,是激动,是狂喜,是绝处逢生的希望!
“臣妾谢主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沈王妃不顾仪态,对着皇宫方向深深叩首,声音带着哭腔,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虔诚与力量。
她转身紧紧抓住谢擎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肉,眼中闪烁着近乎狂热的光芒:“王爷!您看到了吗?陛下赐药了!这么多神药!是陛下!是老天爷!是真龙天子在庇佑我们的昀儿!他一定会醒的!一定会好起来的!我就知道,我的昀儿是有大造化的!”
她仿佛瞬间注入了巨大的活力,指挥着下人:“快!快把这些神药都送到清晖院!小心轻放!太医!太医呢?快来看看,先用哪一样?人参?灵芝?还是虫草?不,都试试!都要用上!陛下赐的神药,一定能救我的昀儿!”
她语无伦次,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被“神迹”眷顾的激动与亢奋之中,连日来的绝望被这泼天的皇恩冲刷得一干二净。
下人们也受到了感染,脸上露出了久违的敬畏与希冀。
皇帝赐药,而且是如此重赐!这无疑给死气沉沉的王府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世子爷,果然是有大福气的!
唯有谢擎,面色沉凝如水。
他看着妻子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看着下人们敬畏的目光,心中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更加深重的忧虑。
皇帝的“恩典”越重,背后所图就越大,王府要面临的危机越大!
这些药,既是救命的稻草,更是将王府更深地捆绑在皇帝战车上的绳索!
尤其是想到御书房内那番关于盐政、关于“三个月内必有变故”的密谈,他只觉得眼前这些流光溢彩的珍药,都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他没有多言,只是沉声吩咐总管:“按王妃吩咐,将御赐之物妥善送入清晖院,交太医斟酌使用。任何人不得擅动分毫!”
清晖院内,药香混合着新送来的御药奇香,形成一种奇异而沉重的气息。
谢昀依旧躺在锦被之中,脸色苍白如雪,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沈王妃亲自守在床边,小心翼翼地用丝帕沾着温热的参汤,试图润湿儿子干裂的嘴唇,口中不停地低声祈祷,感谢着皇恩浩荡,祈求着神佛庇佑。
然而,无人知晓,在这具看似毫无生机的躯壳深处,谢昀的意识正陷入一片无边无际、冰冷粘稠的黑暗深渊。
那不是安宁的沉睡,而是被无尽恐惧和绝望撕扯的梦魇!
他仿佛站在王府巍峨的正门前,天空阴沉得如同铅块。
远处官道上,尘土飞扬,一队森严的仪仗缓缓行来。队伍中央,是一辆华丽到刺眼的马车。
车帘掀开,一张与他有着七八分相似、却更加健康、眉眼间带着真正天潢贵胄骄矜之气的少年脸庞露了出来!
那双眼睛,锐利、冰冷、充满了洞悉一切的嘲弄,首首地刺向他!
那是……真正的安南王世子!
他回来了!
带着无可辩驳的身份和滔天的恨意!
王府大门轰然洞开,所有仆役、护卫,包括他的“母妃”沈氏,都激动万分地涌向那个少年,口中高呼:“恭迎世子爷回府!”
而他,谢昀,被所有人遗忘在原地,如同一个突兀的、碍眼的影子。
他想喊,喉咙却像被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真世子”在众人的簇拥下,一步步走向属于他的位置,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场景陡然转换,变成了金碧辉煌却冰冷压抑的御书房。
他跪在冰冷的金砖上,承平帝高踞龙椅,目光如同万载寒冰,不带一丝温度。
他的身侧,站着那个“真世子”,正用悲愤而控诉的眼神看着他。“陛下!”真世子的声音响彻大殿,“此人乃冒牌货!是他鸠占鹊巢,窃取了我的身份,我的父王母妃!更以诡诈手段,扰乱朝纲,其心可诛!” 无数道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他,充满了鄙夷、愤怒和杀意。他想辩解,想说出自己的不得己,想揭露王府的隐秘,但嘴巴像被缝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承平帝缓缓抬手,声音如同来自九幽:“欺君罔上,鸠占鹊巢,罪不容诛!拖出去……”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