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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大娘看着谢昀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又看看老伴紧锁的眉头和儿子担忧的眼神，叹了口气：“老头子……这娃……心系大事啊。要不……让大壮送送？挑个好点的时辰，雨小点的时候？”
老葛头沉默了许久，最终重重地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看向谢昀：“娃，你……真有法子？”
谢昀用力点头：“有！只要让我回去！我一定尽力！”
“唉……造孽的雨啊……” 老葛头抹了把脸，对大壮说，“去，把咱家那件最厚的蓑衣找出来，再备点干粮。等……等雨势稍歇，你送这后生一程！送到……送到能看到城门楼子的地方就回来！路上千万小心！”
“哎！爹，你放心！” 大壮立刻应声，脸上也带着一种去完成一件大事的郑重。
谢昀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地，巨大的感激和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他再次郑重地看向这一家朴实无华的恩人：“大恩不言谢！葛大叔，葛大娘，大壮哥，待此间事了，谢昀必当厚报！”
葛大娘摆摆手：“啥报不报的，你能平平安安回去，把水治住，保住咱这一片的老百姓，就是最大的报答了！”
当天傍晚，肆虐了数日的暴雨终于有了片刻喘息的机会，虽然依旧淅淅沥沥，但不再是瓢泼之势。
大壮穿上家里最厚实的蓑衣，戴好斗笠，又给谢昀也裹上了一件老葛头的旧蓑衣。
谢昀不顾劝阻，执意换上了葛大娘帮他洗净、烤干的那身破烂不堪、却依旧能看出质地不凡的里衣——这是他唯一能证明身份的物件。
临行前，葛大娘塞给谢昀一个布包，里面是几个还温热的杂粮窝头和一小块咸菜疙瘩。
老葛头则把一根削尖了头的粗木棍塞到大壮手里，既是探路的拐杖，也是防身的家伙。
“娃，路上千万小心！撑不住就说！” 葛大娘殷殷叮嘱。
“大壮，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送到地方就回！” 老葛头语气严肃。
“知道了，爹，娘！” 大壮用力点头。
谢昀深深看了一眼这间在暴雨中显得无比脆弱却又无比温暖的泥草屋，将葛家三人的面容牢牢刻在心里。然后，他咬紧牙关，忍着身体的虚弱和伤处的隐痛，坐上了平板车，在大壮的推动下，一头扎进了门外依旧泥泞湿滑、危机西伏的雨幕之中。
回城的路，注定不会平坦。
但比起破庙雨夜的亡命奔逃，这一次，他身边有了一个可靠的伙伴，心中有了更明确的目标——他要活着回去，搅动风云！
大壮推着谢昀走在小道上，车辙在泥泞的路上留下深深的痕迹，雨夜的道路很是难行，即便大壮这个做惯了农活的农村汉子都感觉很是吃力。板车简陋，没有减震，每一次颠簸都清晰地传递到谢昀身上，撞击着他尚未痊愈的伤口和淤青，带来一阵阵闷痛。冰冷的雨水顺着蓑衣缝隙钻进来，寒意刺骨。
而车上的谢昀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夜路的难行，或者说，身体的痛苦被更强烈的精神风暴所压制。他微闭着双眼，并非休息，而是将全部心神都沉入了脑海深处汹涌的思虑漩涡之中。
**第一重思虑：归途杀机。**
那破庙雨夜的生死搏杀绝非偶然！杀手是谁派来的？王府内的“知情人”？真世子背后的势力？还是其他觊觎世子之位的宵小？他们一击不成，是否会在回城的必经之路上设下第二道、第三道埋伏？这条路，看似通向安全，实则步步杀机！他必须像个最精明的猎手，同时也是最警惕的猎物。路线选择？大壮哥的安危？如何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最大限度规避风险？他反复推演着各种可能遭遇的袭击方式（暗箭、伪装成流寇的截杀、城门口的刁难），思考着最简洁有效的应对策略——示弱？虚张声势？借势？每一个方案都在脑海中激烈碰撞、修改、完善。
**第二重思虑：洛水危局。**
窗外连绵不绝的暴雨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敲打在他的心上。葛大叔的忧虑，大壮描述的河水漫过老柳树根的景象，不断在他脑中回放。作为水利工程师的本能在疯狂预警！这雨量，这持续时间……洛水河那老旧失修的堤坝绝对撑不住了！决口是必然，只是时间问题！一旦决堤，下游数十个像葛家村那样的村落、大片良田、甚至部分外城区域，都将沦为泽国！生灵涂炭！
治水方案在他脑中飞速成型、细化：
* **紧急泄洪：** 必须立刻组织人力，在堤坝最薄弱处上游，寻找合适的低洼地带或废弃河道，开凿临时泄洪渠！这需要大量精壮劳力和工具！
* **加固险段：** 找出堤坝上己经出现管涌、裂缝的“病险段”，用最快的速度抛石、打桩、堆沙袋！但传统的夯土方式在持续暴雨下效果有限……他脑中闪过“水泥”的念头，但立刻被压下——太超前，时间也来不及！
* **人员疏散：** 这是最紧迫也最难的！必须说服官府，立刻强制疏散下游所有百姓！但官府的反应速度？百姓的故土难离？如何避免恐慌踩踏？每一个环节都是巨大的难题！
他需要权威！需要人手！需要资源！这一切，都必须回到城中，以“安南王世子”的身份去争取！哪怕这个身份是催命符，此刻也是他唯一能撬动官府力量的杠杆！
**第三重思虑：王府漩涡。**
如何面对安南王？那个名义上的“父亲”？是装作对刺杀毫不知情，继续扮演那个草包纨绔麻痹敌人？还是利用伤势，半真半假地哭诉遭遇，试探王府反应？王府内部，谁是敌？谁是友？或者……全都是潜在的敌人？那个可能知道真相的老嬷嬷在哪里？真世子……现在又在何处？归期几何？
科举！这个念头再次无比清晰地浮现。只有功名加身，才能真正摆脱王府的桎梏，拥有独立的资本！回城后，养伤是幌子，疯狂备考才是真！他必须在真世子归来前，至少拿到举人的功名！
纷繁复杂的思绪如同乱麻，却又在谢昀强大的逻辑和求生意志下，被一点点梳理、排序、制定出优先级。他的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紧抿的唇线透露出内心的波澜壮阔。身体的虚弱和疼痛，仿佛成了隔绝外界干扰的屏障，让他得以在这颠簸摇晃的板车上，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战争推演。
大壮推得汗流浃背，混合着雨水，蓑衣下的粗布短衫早己湿透。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每一步都陷在深深的泥泞里，再奋力拔出。板车在坑洼的路上呻吟着，好几次车轮深陷泥潭，全靠大壮拼死力气和谢昀在车上配合着用力才挣脱出来。黑暗的雨幕中，只有沉重的喘息、车轮的吱呀和雨水的哗啦声。
不知过了多久，当天边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被厚重雨云压抑着的灰白时，透过迷蒙的雨帘，前方终于出现了巍峨的轮廓——那是洛京城的城墙！
“到……到了！谢兄弟，看到城门楼子了！” 大壮的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嘶哑和激动。
谢昀猛地睁开眼，锐利的目光穿透雨幕，射向那象征着权力与危机的庞然大物。高大的城墙在暴雨中沉默矗立，如同蛰伏的巨兽。离得近了，能隐约看到城楼上昏暗的灯笼在风雨中飘摇。
然而，城门口的情形却让两人的心同时一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