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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妇人默默点头，取来灶膛里干净的草木灰，小心地敷在谢昀后脑的伤口上，又用布条紧紧包扎好。其他地方的划伤，也用苦蒿叶子捣烂了敷上，再用布条缠住。
大壮端来一碗刚刚熬好的、滚烫的粟米粥，里面还飘着几片野菜叶子。
“娘，喂他点热的暖暖身子吧？冰成那样了。”
老妇人接过碗，用粗糙的陶勺舀起一点点，小心翼翼地吹凉，然后一点点撬开谢昀紧闭的牙关，将温热的、带着粗糙口感的粥水喂进去。
昏迷中的谢昀，或许是身体的本能，或许是那点温热食物的刺激，喉结微微滚动，艰难地吞咽了下去。
一碗温热的米汤下肚，虽然微乎其微，但似乎驱散了他体内一丝深入骨髓的寒意。他那惨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活气，紧锁的眉头也略微舒展了一些。
老葛头一家围在简陋的土炕边，看着这个来历不明、却遭了大难的年轻人，眼中充满了担忧和淳朴的关怀。屋外的暴雨依旧滂沱，冲刷着这个贫瘠的小村落。而在这间破败却温暖的泥草屋里，谢昀这条在阎王殿门口打了个转的命，终于被一双双沾满泥土的、粗糙而温暖的手，暂时拽了回来。
“唉……这雨再这么下，河堤怕是要撑不住喽……” 老葛头望着漏雨的屋顶，忧心忡忡地叹息一声。
这句话，像一颗种子，悄然落在了昏迷中谢昀的潜意识里。
也许是谢昀命不该绝，也许是谢昀强大的意志力战胜了病痛，尽管夜里谢昀还是起了高热，却在老汉一家人的精心照料下挺了过来。三天后的早晨，谢昀在一片潮湿阴冷的空气和屋外依旧连绵不绝的暴雨声中，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首先感受到的是沉重，身体像是灌满了铅，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无比费力。喉咙干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后脑勺处传来一阵阵沉闷的胀痛，虽然不像最初那样尖锐欲裂，但依旧顽固地盘踞着，提醒着他遭受的重创。身上其他地方的划伤和淤青也隐隐作痛，尤其是被荆棘划破的地方，在粗布包扎下传来刺痒和火辣辣的感觉。
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聚焦。映入眼帘的是低矮、被烟熏得发黑的茅草屋顶，雨水正顺着几处明显的缝隙滴落下来，在泥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劣质烧酒的残留气味，还有淡淡的草药苦涩。
“娃……娃醒了！他醒了！” 一个带着惊喜和浓浓乡音的声音响起，是老妇人葛大娘。她正端着一个缺口的粗陶碗，里面是冒着热气的野菜糊糊。
紧接着，老葛头那张布满沟壑、写满担忧的脸也凑了过来，浑浊的眼睛里带着如释重负的喜悦：“老天爷开眼！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谢昀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只发出沙哑的“嗬嗬”声。
“别急别急！” 葛大娘连忙放下碗，小心地将他扶起一点，用粗糙却温暖的手端来一碗温热的米汤，“先喝点水润润嗓子，你烧了几天，嗓子都烧坏了。”
温热的米汤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久旱逢甘霖般的慰藉。谢昀贪婪地小口啜饮着，冰冷的西肢似乎也因为这股暖流而恢复了一丝知觉。一碗米汤下肚，他才感觉活过来了一点，哑着嗓子，用尽力气挤出两个字：“谢……谢……”
“谢啥！遇见就是缘分！你好好养着就是！” 老葛头摆摆手，脸上是朴实的笑容。
接下来的几天，谢昀成了葛家最重要也最需要精心照顾的“病号”。葛大娘每天用家里能找到的最干净的布条（拆了件旧衣），沾着温水给他擦拭身体，更换敷在伤口上的草药（依旧是苦蒿叶子和一种不知名的草根捣烂的糊糊）。大壮则负责去屋后菜地里摘最新鲜的野菜，葛大娘变着法儿地煮进粥里，希望能给谢昀补充点营养。老葛头则每天忧心忡忡地望着屋外仿佛永远不会停歇的暴雨，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越来越响亮的河水奔腾咆哮声，眉头越锁越紧。
谢昀的恢复速度惊人。一方面是他年轻底子好，更重要的，是他那股强烈的求生意志和紧迫感在支撑着他。他强迫自己多吃东西，哪怕那寡淡的野菜糊糊难以下咽。他忍着伤痛，在葛大娘或大壮的搀扶下，在狭小的泥屋里慢慢踱步，活动僵硬的身体。每一次后脑的胀痛和眩晕袭来，他都咬牙硬抗，默默计算着时间。
他能感觉到，后脑的伤口虽然还在痛，但感明显消退了，草木灰和苦蒿似乎起了作用，至少没有感染化脓的迹象。身上的划伤也开始结痂，淤青也褪成了青黄色。
时间不等人！暴雨不止，河堤危在旦夕！真世子的阴影如同悬顶之剑！王府里想置他于死地的人，绝不会就此罢休！他必须尽快回去！
这天午后，暴雨依旧如注，敲打着茅草屋顶发出沉闷的声响。谢昀感觉精神比前几日好了不少。他靠坐在土炕上，看着正在门口修补破损蓑衣的大壮，深吸一口气，声音虽然依旧沙哑，但清晰了许多：
“葛大叔，葛大娘，大壮哥。”
一家人闻声都看向他。
“救命之恩，谢昀……没齿难忘！” 他挣扎着想要下地行礼，被葛大娘连忙按住。
“娃，你这是干啥！好好躺着！”
谢昀摇摇头，眼神异常坚定：“大叔，大娘，大壮哥，我知道我的要求很过分，但我……我必须尽快回城！我的伤……后脑这里，只要小心些，应该能撑住了。”
老葛头眉头紧锁：“回城？娃，你看这天！雨下得路都没法走了！河水涨得吓人！太危险了！而且你这身子……”
“我知道危险！” 谢昀打断老葛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正因为危险，我才必须回去！大叔，您听这河水的声音！再这么下去，河堤一旦决口，下游……包括咱们这个村子……后果不堪设想！” 他指了指自己，“我……我懂一些治水的法子！我必须回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
治水是真，但更紧迫的，是他自身的危机。
他不能首说王府的阴谋，只能用这关乎民生的大义来打动这善良的一家人。
果然，“河堤”、“决口”、“村子”这些词，像重锤一样敲在老葛头心上。他脸上的皱纹更深了，望着门外茫茫的雨幕，眼中充满了对家园的忧虑。
“爹……” 大壮放下手里的蓑衣，看向父亲，“这后生……他说得对。俺昨天去河边看过，那水……快漫过老柳树的根了！吓人得很！”
谢昀趁热打铁，目光灼灼地看着大壮：“大壮哥，我知道路难走。我不求别的，只求您……送我一段。
能把我送到城外官道附近就行！剩下的路，我自己走！求您了！”
他眼中充满了恳求和孤注一掷的决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