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锅边讲书传妙招
第二日天刚放亮,周砚就扛着竹扁担出了门。
顾穗站在院门口,看他仰头打量村口老槐树下的空地,竹扁担在肩头压出浅浅的印子——昨夜他翻出压箱底的竹篾刀,在村后竹林里砍了半宿的青竹,枝桠上还沾着晨露。
"穗儿,帮我递把草绳。"周砚的声音裹着露水的清润,他正踮脚将两根碗口粗的青竹立作柱子,竹节上的毛刺刮得掌心发红。
顾穗应了一声,转身从灶房取来晒得发硬的稻草绳,指尖刚碰到竹身,就被周砚抽走:"凉,我来。"
他手腕一翻,草绳在竹节间绕出个漂亮的十字结,竹影落在他眉骨上,倒把眼下的青黑衬得淡了些。
日头爬到树腰时,竹棚总算搭成。
西根青竹支起半人高的棚顶,棚下整整齐齐码着十多个土墩子——是顾穗天没亮就和泥夯的,表面还留着她指腹的纹路。
周砚拍了拍棚柱,竹身发出清响:"夜里坐这儿不潮,风也透得进来。"顾穗蹲下身调整土墩子间距,发梢扫过新翻的泥土:"等会我去挖点野菊栽边上,驱虫又好看。"
第一声竹板响是在掌灯时分。
周砚捏着块磨得发亮的竹片,"嗒"地敲在棚柱上。
最先来的是李嫂,手里牵着小宝,另一只手提着半篮新摘的豌豆:"穗丫头说要讲堆肥,我把去年的豆壳子都留着呢。"
接着是小柱和石头,缩着脖子往棚里钻,小柱怀里还揣着个布包——正是前日周砚给的菜种。
张老头来得最晚,背着手晃到棚口,先拿烟杆敲了敲竹柱:"这棚子搭得结实?"周砚笑着指着最中间的土墩:"张伯坐这儿,听得清楚。"
竹板再响时,棚下己坐了小半村人。
周砚翻开怀里的《齐民要术》,封皮上的墨迹在油灯下泛着暖光:"今儿讲'早播避虫'。"
他指腹划过书页,"上月我家菜苗遭了地蚕,后来把播种时辰提前了七日——"小柱突然首起腰:"周大哥,我家的菜苗也是地蚕咬的!"周砚点点头:"所以要记着,地蚕喜阴,日头毒时翻土晒地,虫蛹见了光,活不过三日。"
顾穗在灶边添了把柴,铁锅里的水"咕嘟"冒起泡。
她舀起半勺发酵的豆饼肥,举高让所有人看:"堆肥要防霉,得看天。"她指尖沾了点肥浆,抹在掌心,"像今儿这种闷湿天,得在肥堆上盖层稻草,等出了日头再掀开——"
张老头突然咳嗽一声:"我去年堆的肥发了霉,敢情是没看天?"顾穗笑着递过木勺:"张伯尝尝这豆饼肥的味儿,霉了的会发苦。"张老头凑过去嗅了嗅,胡子都颤了:"还真有股子甜丝丝的!"
灶上的陶瓮"咔"地掀开,顾穗捧出几碟腌菜。
青里透黄的是芥菜,裹着层白霜的是萝卜,最边上一碟泛着浅绿,凑近能闻见艾草香。"这碟艾草腌瓜,"她用竹筷挑了块,"加了半把苦楝叶。"
李嫂咬了口,眼睛立刻亮起来:"苦是苦了点,可后味带甜!"
顾穗指了指陶瓮:"苦楝叶不光提味,撒在菜地里还能驱虫——上月我家菜畦边撒了两把,蚜虫少了小半。"
小宝突然拽了拽李嫂的衣角:"娘,我拿了周大哥的炭笔。"他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草纸本,上面歪歪扭扭记着"早播七日""豆饼肥甜不苦"。
顾穗蹲下来,指尖点了点"艾草苦楝"那行字:"小宝记的好,明儿教你画节气图。"李嫂拍了拍儿子的头:"往后每晚你都来记,回头给穗丫头抄个清本。"
月上梢头时,村民们陆续散了。
张老头走得最慢,临了往周砚手里塞了把炒南瓜子:"明儿我家那二分地,你得帮着看看。"
小柱和石头落在最后,小柱挠了挠头:"周大哥,我叔...他昨儿喝多了骂自己糊涂。"
周砚拍了拍他的肩:"让他明儿来听,我留着土墩子呢。"
顾穗收拾陶瓮时,周砚突然在门槛边顿住脚。
月光透过窗纸,照见门楣上插着个油纸包,用麻绳捆得结实。
他解开封口,里面掉出张皱巴巴的草纸,墨迹未干:"老吴头初二夜翻后墙,初九晨往菜畦撒石灰,十五夜带小柱石头撬灶...路线图画在背面。"
顾穗凑过来看,路线图歪歪扭扭画着他们家的篱笆、菜畦、灶房,连后墙那处塌了块砖的地方都标得清楚。
周砚捏着纸角,指节微微发紧:"这手笔画得像小宝,可小宝的字没这么糙。"
顾穗伸手抚平纸角:"许是哪个被老吴头逼急了的。"她抬头时,月光正落在周砚发顶,那几缕白发泛着暖光,"不管是谁,这份情得记着。"
周砚将纸折好收进怀里,转身时碰响了灶台上的陶瓮。
瓮里的艾草腌瓜还冒着热气,混着窗外的虫鸣,飘出股清苦的甜。
顾穗望着他的背影,见他站在竹棚下,低头看那排土墩子——明日,该坐得更满了。
院外突然传来一声犬吠,惊得竹棚上的露珠簌簌落下。
周砚摸了摸棚柱上的草绳结,转头对顾穗笑:"明儿该去买块木板了,"他指了指棚顶,"得写块'耕读堂'的匾。"
顾穗刚要应,却见他目光落在远处——老吴头家的方向,有盏灯突然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