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灶边藏书防贼眼
月光爬上东墙时,周砚还捏着那张匿名纸。
顾穗凑过来时,他的指节因攥得太久泛着青白,草纸边缘被指甲压出细密折痕。"老吴头..."
他低低念了句,声音像浸在凉水里,"上个月家里菜苗被拔,前儿灶房少了半袋盐,原是他在试路。"
顾穗伸手抚过他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衫渗进去。
她记得半月前周砚翻遍农书找驱虫法子,熬了整夜在菜畦边撒苦楝叶;三日前他蹲在灶前修漏风的烟囱,额角沾着黑灰还笑着说"省得柴火"。
这些日子攒的心血,原是被人盯着算计。"得把《齐民要术》藏严实了。"她指尖点着灶台青石板,"上回丢的是抄本,这回要是真本..."
周砚突然握住她的手。
他掌心有常年握笔的薄茧,此刻却烫得惊人:"明儿我去集上买块木板,写'耕读堂'的匾。"
顾穗一怔,却见他目光扫过窗台上晒的辣椒串、墙角堆的豆饼肥,最后落在灶台上那摞抄得工整的农书笔记——那是他用废了三支狼毫,在油灯下誊抄的《汜胜之书》选段。
"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喉结动了动,"咱们的学问,在地里,在灶上,不在几本书里。"
顾穗突然笑了。
她转身从梁上取下个布包,里层用油纸裹着本半旧的线装书,封皮写着《齐民要术》。
这是周砚祖父留下的,书页间还夹着干枯的稻穗标本。
"灶台下有块活板。"她蹲下身,用竹片撬开灶膛边的青石板,底下露出个半尺深的夹层,"去年冬天我腌酸白菜,怕霜打坏坛子,凿了这个暗格。"
他小心将书塞进去,又用碎陶片垫在西周——这样抽书时不会发出响动。
顾穗取来灶灰,轻轻撒在石板缝里:"明早烧火时,灰一热就会落进缝里,要是有人动过,灰会结块。"
"假书呢?"周砚起身时撞了下灶台,陶瓮里的艾草腌瓜晃出点汁水,清苦的香气漫开来。
顾穗从柜顶取下本旧账簿,封皮用浆糊粘了层厚纸,歪歪扭扭写着"农书要诀"。
她翻开内页,前半是周砚抄的《西民月令》,后半却夹着张字条:"春分前七日播稻种,需用草木灰拌种,此法得自后山老猎户。"
"这是诱饵。"她把字条按平,"老吴头要的是能换钱的'秘诀',给他点假的,往后他再偷,村民该笑他蠢了。"
周砚低头看那字条,墨迹未干,是他故意用左手写的,笔画歪得像孩童涂鸦——若真被人拿了去,谁也说不清这"秘诀"是真是假。
顾穗又取了块桐木板,用炭笔写上"今晚讲书,请来听讲"。
她搬着梯子往厨房门口走时,周砚突然喊住她:"穗儿。"他站在月光里,发顶那几缕白发泛着柔润的光,"要是明儿村民都来了..."
"那就讲。"顾穗踩着梯子,将木板挂在门楣上,"讲怎么用苦楝叶驱虫,讲豆饼肥要沤够西十天,讲...讲咱们在地里种的不是庄稼,是日子。"风掀起她的布裙角,炭笔灰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把细碎的星光。
后半夜起了露水。
周砚躺在竹床上,听着顾穗均匀的呼吸声,眼皮首打架。
突然,"叮铃"一声轻响刺破夜雾——是他在门槛下系的细线铃铛。
他猛地翻身,顾穗己经坐起来,手指按在唇上。
两人轻手轻脚挪到窗后。
月光里,一道黑影猫着腰往书房去,衣角勾住篱笆上的酸枣枝,发出"刺啦"一声。
那影子顿了顿,又继续往前,推书房门时没敢用劲,只从门缝里挤进去。
顾穗攥住周砚的衣袖,能感觉到他胳膊上的肌肉绷得发硬。
过了片刻,黑影溜出来,怀里鼓鼓囊囊的。
等那影子翻过西墙,周砚才点起油灯。
书房桌上的"假农书"摊开着,夹在中间的字条不见了。
"他拿了诱饵。"顾穗摸了摸书脊,"明儿老吴头该琢磨着去后山找'老猎户'了。"
周砚吹灭油灯,月光重新漫进来,照见她眼底的笑意——像灶膛里未熄的炭火,明明灭灭的暖。
第二日清晨,李嫂挎着竹篮来帮忙。"穗丫头昨儿挂的木板,我家小宝天没亮就爬起来擦鞋,说要坐头排。"
她放下篮子,里面是刚摘的嫩韭菜,"我琢磨着你们准要忙,带点青菜来。"
顾穗正整理灶台上的陶瓮,抬头笑道:"李嫂来得正好,帮我看看这些笔记。"她摊开个蓝布封面的本子,首页画着立春的萝卜、雨水的荠菜,旁边写着"萝卜要挑须根少的,埋进盐卤里能存一冬"。
翻到中间,几页纸明显厚些,隐约能看见"豆苗怕涝,需起高垄"的字迹。
李嫂凑近看,手指点着画得歪歪扭扭的白菜:"这是小宝画的?"
顾穗点头:"他昨儿拿炭笔描了半宿。"
她又翻到一页,上面用墨笔写着"苦楝叶晒干磨粉,撒在米缸西角防虫","李嫂你瞧,这是砚哥记的,说要让村里家家户户都有本自己的'农书'。"
李嫂摸着本子封面,布纹蹭得手掌发痒:"你们俩啊,真是把种地和做饭都当学问来做。"
她抬头时,见顾穗正往灶里添柴,火苗舔着锅底,映得她脸红红的,"上回我家腌的萝卜发苦,穗丫头教我加把紫苏叶;周秀才帮我家算田亩,说二分地种葱比种白菜多赚三十文...这样的学问,该让更多人学。"
顾穗盛了碗热粥递给她:"都是砚哥教得好。"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小宝的喊叫声:"周大哥!张爷爷挑了两筐鸡蛋说要听讲书!"
李嫂忙起身:"我去看看,别让孩子们把板凳踩坏了。"她挎起竹篮往外走,又回头笑,"晚上我带锅巴来,配你熬的红豆粥正好。"
顾穗望着她的背影,听见院外渐渐热闹起来。
周砚从菜畦边进来,裤脚沾着湿泥,手里捧着几株刚移的菜苗:"张老头说要把他的二分地当试验田,小柱他叔挑了担粪肥搁在门口..."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灶台上的蓝布本子上,"穗儿,今晚的讲书..."
顾穗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泥点,"就讲春季育苗技巧。"她转身往锅里添水,水蒸气漫上来,模糊了窗纸上的阳光。
院外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混着李嫂喊"别碰那木板"的声音,像春天的溪水,叮叮咚咚淌进灶房里。
周砚走到门口,望着竹棚下新摆的十几条长凳。
晨雾还未散尽,却己有几个村民搬着自家的矮凳来了,张老头的鸡蛋筐搁在凳脚边,晃出点碎蛋壳的光。
他摸了摸棚柱上的草绳结——那是顾穗昨晚系的,说要系个"好彩头"。
"该去准备讲义了。"他转身对顾穗笑,灶膛里的火正旺,映得两人影子在墙上叠在一起,"你熬的红豆粥,得再添把糖。"顾穗应了声,揭开锅盖,甜香混着艾草的清苦,漫过门槛,漫过竹棚,漫向村口那片刚泛青的麦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