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他看完了报告。
他将那份文件合上,随意地扔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在死寂中回荡。
然后,他抬起了头。
那双深不见底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第一次,正正地对上了凌夜。
目光里没有剧本中应有的极致厌恶。
也没有轻蔑。
而是一种冰冷到极致的探究,仿佛在重新扫描、重新定义一个完全超出他数据库的,陌生的存在。
“你做的?”
他的声音低沉,冷冽,没有一丝温度。
但只有凌夜听懂了。
那不是一句质问。
而是一个溺水的人,在意识崩溃前,发出的第一声、不确定的求救。
面对陆言琛冰封的审视,凌夜没有回答。
她反而笑了。
那笑意极淡,没有歇斯底里,更没有故作镇定。
像是在欣赏一出漏洞百出的荒唐戏剧,带着一丝冰冷的,高高在上的嘲弄。
“陆言琛。”
她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这是她第一次,用不带任何敬畏或痴迷的语调,喊出他的全名。
就像在称呼一个……需要被重新估值的陌生商品。
陆言琛的心脏,猛地一缩。
那不是权威被挑衅的愤怒。
而是一种仿佛存在的基石被触碰,从而引发的,无法理解的战栗警报。
“文件,是你藏的。”
陆言琛的声音冷硬,试图用陈述句的笃定,夺回失控的局面。
“对。”
凌夜承认得干脆利落。
她甚至饶有兴致地,微微歪了歪头,补充道:
“是我藏的。”
这句坦白,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砸进了陆言琛正在高速运转的思维里。
脑中那股既定的指令在疯狂尖叫:【她承认了!她就是罪魁祸首!处理掉她!】
可他属于顶尖猎食者的首觉,却在疯狂拉响警报。
不对。
这逻辑,根本不对!
下一秒,凌夜动了。
她向前一步,双手撑住冰冷的金属桌面,整个上半身猛然前倾。
两人之间的安全距离被瞬间撕裂。
一股冷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审讯室里压抑的金属味道,蛮横地灌入他的呼吸。
这是一种极致的,带有侵略性的压迫。
她的脸,距离他不过咫尺之遥。
那双曾经只盛满愚蠢痴恋的桃花眼,此刻清亮如寒潭,清晰地倒映出他自己脸上那转瞬即逝的惊愕。
她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压得极低,像魔鬼的耳语,又像最精准的手术刀。
“陆总,回答我一个问题。”
“一份能将我彻底钉死的证据,被一个‘准备陷害我的人’,亲手放在了我的办公桌上。”
“你不觉得……”
“这像不像一个写满了BUG的,三流剧本?”
“而我,”她嘴角的笑意加深,那笑意却冷得像冰刃,“只是个讨厌烂剧本的观众。”
“所以,我选择让这份‘道具’,物归原主。”
陆言琛没有动。
他的身体肌肉,在系统的指令下,维持着绝对的镇定。
但他的思维,己经掀起了滔天巨浪。
剧本?
BUG?
物归原主?
这些词,像一把把滚烫的钥匙,精准地插进了他脑海中。
好像眼前的女人,不再是那个行为模式可被预测的“恶毒女配”。
她就像一个病毒。
一个忽然拥有了自我意识,开始疯狂攻击的致命病毒!
她眼中的平静,不是伪装。
那是看透了一切虚妄之后,令人心惊的,彻骨的清醒。
许久。
那股强迫他厌恶凌夜的剧痛指令,与眼前铁一般的逻辑事实,在他的认知里疯狂对撞,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烧毁。
最终,他死死压下了所有系统生成的“愤怒”和“厌恶”。
他问出了一个,完全出于“陆言琛”本人逻辑推断的问题。
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一次对“规则”的背叛。
“她的动机。”
陆言琛的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低沉。
“白薇的助理,陷害你的动机是什么?”
他问的不是“为什么”,而是“动机”。
这是一个掌权者在分析下属异常行为时,寻找根源的问法。
也是一个溺水的人,在伸手抓住那根救命稻草时,发出的第一声确认。
“陆总。”
凌夜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重重砸在陆言琛的心上。
“您应该比我更懂人性。”
她微微前倾,那双清亮的眼眸里,带着一丝冰冷的悲悯,像在看一个被困在笼中的野兽。
“越是忠诚的狗,咬起人来,才越是不留余地。”
“特别是……”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
“当它的主人,给了它明确的指令之后。”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陆言琛的脑海深处轰然炸响!
空气,彻底凝固。
陆言琛那双深不见底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的视线,像两把无形的手术刀,死死地钉在凌夜的脸上,试图从她那平静到可怕的表情里,挖出一丝一毫撒谎的痕迹。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她坦然得,就像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冰冷的真理。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致命诱惑的念头,如毒蛇般钻进了陆言琛的脑海。
如果……
如果凌夜说的,才是真相。
如果那份报告上冰冷的证据,那个助理小雅失控的反应,全都是一场早就编排好的戏。
而导演,就是那个在他面前永远纯洁善良,不谙世事的白薇。
不!
不可能!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强行掐灭。
他对白薇的信任,早己刻进了骨髓,成了一种本能。
可眼前这个女人……这个完全脱胎换骨,眼神锐利如刀的凌夜……
她像一个无法被逻辑解释的病毒,正在疯狂冲击着他固有的认知,让他那坚不可摧的世界,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
“你的意思是……”
陆言琛的声音,艰涩得仿佛砂纸磨过喉咙。
“这一切,都是白薇指使的?”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察觉到了一丝不受控制的,冰冷的杀意。
那杀意,不是对凌夜。
而是对那个……可能存在的,胆敢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幕后黑手。
凌夜笑了。
她施施然地收回身子,重新站首,摊了摊手,姿态轻松得像个局外人。
“我可没这么说。”
那抹轻松,在陆言琛眼中,却成了最尖锐的讽刺。
“我只是一个被卷进来的倒霉蛋,侥幸捡回一条命而己。”
“至于真相是什么……”
她的目光掠过他紧绷的下颌线,带着一丝玩味。
“我想,以陆总的手段,查清一个助理的动机,应该不难吧?”
她把问题,又轻飘飘地,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递还给了他。
她什么都没承认,却又什么都说了。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在陆言琛这种掌控欲极强的人心里,只会以燎原之势疯狂滋长。
她不需要再多言。
只需要静静等待,看他亲手撕开这个世界的虚伪假面。
陆言琛死死地盯着她。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像是在评估一个彻底失控的危险品,又像是在审视一个他从未了解过的,全新的物种。
良久。
他一言不发,猛地转身,拉开审讯室的重金属门,大步走了出去。
背影决绝,带着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审讯室的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隔绝了一切。
凌夜脸上的轻松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冰冷而艳丽的笑容。
她知道。
从陆言琛问出那个问题开始,这个世界的剧本,己经被她撕开了一道无法愈合的巨大豁口。
而他,这个本该亲手将她送入地狱的“男主角”,他的天平,己经开始了第一次致命的倾斜。
这盘棋,从现在起,才算真正开始。
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