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理想与现实
2025年2月28日，黄昏如同打翻了的劣质酱油瓶，黏糊糊、脏兮兮地泼在南昌城破败的城中村上空。李道一缩在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里，空气弥漫着隔壁煎饼摊的劣质油味和墙角霉菌的潮湿气息。他盯着手机屏幕上冰冷的短信通知，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尊敬的考生李道一，您报考的‘赣江文化馆古籍整理员’岗位，经面试环节综合评定，未能达到录用要求。感谢参与。”
“要求？”李道一嗤笑一声，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撞出回音，带着点金属刮擦的沙哑。上周面试的场景历历在目。那个顶着地中海发型、自称“文化传承者”的馆长，油腻的手指捻着他那份省级优秀历史系毕业论文证书——题目是《论魏晋南北朝墓志铭文中的社会阶层流动》，薄薄的纸张在对方手里像块烫手的抹布。
馆长咂着嘴，一脸悲天悯人：“小李啊，精神可嘉！不过嘛……我们这岗位，重点是要会Excel函数，会数据录入，要快、要准！你这研究死人骨头上的字儿……”他拖长了调子，把证书随手丢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像一记耳光扇在李道一脸上，“能当饭吃？能录入系统？年轻人，要务实！历史？那是博物馆玻璃柜里的玩意儿，冷冰冰的，不接地气！”
务实？李道一看着桌上那碗清水挂面，连片菜叶子都欠奉。务实就是像条狗一样活着？他想起更离谱的一次面试，某单位党建科。考官是个面容刻板的中年女人，面试全程像在给遗体做最后告别。结束前，她竟伸手，冰凉的指尖带着护手霜的劣质花香，轻轻拂过李道一堪称俊朗的脸颊，叹息一声，如同惋惜一件精美的瓷器即将蒙尘：“小伙子，条件真不错。可惜啊，太帅了。不符合我们单位‘艰苦奋斗、朴实无华’的整体形象气质要求。容易……嗯，引起不必要的关注和麻烦。”
李道一当时脑子里嗡的一声，血液首冲天灵盖。他仿佛看见自己站在历史长河边，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排排坐，一起朝他摇头叹气：“崽啊，长得俊也是原罪？”回家才发现，愤怒之下，他把考官画的那个无形的“叉”，实打实地戳穿了自己打印的简历。真他娘黑色幽默，历史系状元，连愤怒都显得这么不合时宜。
七岁那场车祸，带走了父母，也带走了他人生里所有的暖色调。叔叔婶婶？呵，不过是披着亲戚外衣的秃鹫，精准地扑食父母用命换来的赔偿金。李道一在他们家，就是一台人形永动机，喂猪、劈柴、插秧，换取一点馊饭冷菜和刻薄的嘲讽。“大学生？还不是要靠我们养？”“书读多了有屁用，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好不容易熬到成年，像挣脱蛛网的飞蛾，以为大学是光。南昌大学历史系，保送的光环曾短暂地照亮过灰暗的少年时代。然而，毕业即失业的魔咒精准地套牢了他。西年寒窗，皓首穷经，换来的是一沓沓石沉大海的简历和HR们千篇一律的“回去等通知”。他像只被生活追得屁滚尿流的流浪猫，兜里的硬币叮当作响，加起来买不起一份像样的盒饭。
钱包空瘪得能饿死老鼠，肚子配合地发出咕噜噜的抗议。李道一的目光扫过墙上贴着的一张泛黄的世界地图，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泰山”的位置。女朋友林小曼的微信头像在手机屏幕亮起，是她发来的泰山七星连珠的新闻链接，后面跟着一个俏皮的颜文字：(?ω?) 亲爱的，我们去看星星吧！就当提前度蜜月啦！惊喜在等你哦！
惊喜？李道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操蛋的人生，还能有什么惊喜？别是惊吓就不错了。但这点微弱的期待，像寒夜里最后一点火星，支撑着他没一头撞死在“务实”的南墙上。他回了个“好”。为了这点光，这口虚无缥缈的“蜜月”空气，他得活下去，哪怕像条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