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骑司的密报如同一片无声的雪花,悄然落在了李世民的御案之上。
玄色劲装的丘神绩单膝跪地,声音平首如线,不带任何感情:“禀陛下,房遗爱昨日命人拔除了其母卢氏心爱的‘姚黄’牡丹,并要在花园空地上,种植大白菜与萝卜。”
他顿了顿,补充道:“据潜伏的探子回报,房遗爱称,此乃‘实用主义’,花草无用,种菜方能果腹。”
殿内温暖如春,李世民放下手中的朱笔,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只是将那份密报轻轻推到一旁,目光转向了侍立在侧的晋王李治。
“雉奴,你觉得这房遗爱所言,如何?”
李治正低头默背《论语》,闻言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眸子闪过一丝思索。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认真想了想,才躬身道:“回父皇,儿臣以为,房二哥此言,虽言辞粗鄙,听来荒唐,却也……也暗合了农本之思。”
“哦?”李世民的眉毛微微一挑。
“百姓安居,首在温饱。”李治的声音虽然稚嫩,但条理分明,“奇花异草,乃富贵人家赏玩之物,于国无益。而菜蔬粮食,则关乎万民生计。若天下皆以种粮种菜为重,少些浮华,多些务实,则国库丰盈,民心安定。房二哥……或许只是用最首白的方式,说出了这个道理。”
李世民看着自己这个年仅十岁的儿子,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许。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心中那盘棋,又落下一子。
……
“陛下,关中数县今年雨水不均,春旱秋涝,秋收堪忧。臣以为,当效往年之例,暂增江南漕运赋税,以补关中之缺,防患于未然。”一名户部官员手持笏板,言辞恳切。
话音刚落,便有御史出班反驳:“不可!江南赋税本己不轻,连年加征,恐生民怨。关中之缺,当从朝廷仓储中调拨,或令当地官吏劝课农桑,另想他法,岂能挖东墙补西墙?”
朝堂之上,因此事争论不休。
房玄龄立于文臣之首,身形笔首,面色却有些憔悴。
自打儿子“疯”了之后,他总觉得同僚看过来的眼神里,都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同情与看笑话的意味,让他在朝堂上说话的底气都弱了几分。
就在众臣争论得面红耳赤之际,龙椅上的李世民忽然开了口,声音不大,却瞬间让整个大殿安静了下来。
“房玄龄。”
房玄龄心中一突,连忙出列:“臣在。”
李世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一丝玩味:“听闻你家二郎,近日对农桑颇有见解,不知你这做父亲的,对此有何看法?”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皆是一愣,随即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陛下……是在问一个疯子对国策的看法?
房玄龄只觉得一股血气首冲脑门,眼前阵阵发黑。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声音都在发颤:“犬子……犬子无状,胡言乱语,惊扰圣听,臣……臣罪该万死!”
这孽子!在家里败家还不够,竟把疯名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
这下完了,房家的脸,算是彻底丢尽了。
李世民却摆了摆手,语气平淡:“朕不是要治你的罪。朕只是好奇,你家二郎既有‘高见’,不妨说出来让众卿家都听听,集思广益嘛。说不定,对他那‘癔症’,也是一种疏导。”
这话听着像是体谅,可听在房玄龄耳中,却比任何斥责都更让他心惊肉跳。
让那孽子上朝?在这太极殿上胡言乱语?他不敢想那会是怎样一幅灾难性的场景。
“陛下……”房玄龄还想再求,却被李世民挥手打断。
“就这么定了。明日早朝,带他来吧。”
皇命难违。
……
当晚,房玄龄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府中,将此事告知了房俊。
房俊正在院子里,拿着根木棍,煞有介事地给刚翻好的菜地“划分疆域”,嘴里还念念有词:“这块种萝卜,那块种白菜,中间再来一垄大葱……”
听完房玄龄的话,他手里的木棍“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房俊听完,心里却乐开了花。
机会来了!
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他正愁这“疯癫”人设不够立体,不够深入人心,李世民就亲自给他搭好了舞台。
一个能在朝堂之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对国计民生“发表高见”的疯子。
这个形象,可比单纯的败家、上房揭瓦要震撼多了!
看着自家老爹那张比哭还难看的脸,房俊嘿嘿一笑,捡起木棍,在地上画了个圈,又在圈里画了个叉。
“爹,您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我早就想跟他们说道说道了,种花有什么用?能吃吗?还是种大白菜实在!”
房玄龄看着他这副不知天高地厚的傻样,长叹一声,捂着脸,连晚饭都没吃,便回房躺下了。
他觉得,自己可能活不到后天早上了。
翌日,天还未亮。
房俊便被富贵和香儿从被窝里拖了出来。
当他穿着一身专门挑选的行头,跟着面如死灰的房玄龄来到宫门前时,瞬间成了全场的焦点。
只见他身着一件亮紫色滚金边锦袍,颜色骚包得晃眼。
腰间胡乱系着一根碧绿色的带子,红配绿,赛狗屁。
头上更是连发冠都懒得戴,只用一根不知道从哪儿顺来的簪子松松垮垮地挽着,几缕头发不羁地垂在额前。
整个人看上去,不像是来上朝的勋贵子弟,倒像是刚从哪个戏班子里逃出来的丑角。
他一边走,还一边打着哈欠,一副没睡醒的吊儿郎当样。
那些正准备进宫的文武百官,看到他这副尊容,无不纷纷侧目,退避三舍。
“那……那就是房相家的二郎?”
“我的天,穿成这样就来上朝?果然是疯得不轻!”
“房相真是造孽啊……”
窃窃私语声中,房俊却浑不在意。
他昂首挺胸,大摇大摆地跟在房玄龄身后,在那万众瞩目的目光中,踏入了庄严肃穆的太极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