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浑浊的江水在木盆边缘翻涌、拍击，发出阵阵粘稠污秽的声响。木盆硕大却笨拙，牛大力整个人浸泡在冰寒刺骨的江水里，只有上半身和小臂扒在粗糙冰凉的木盆边缘外沿。那沉重的盆体如同巨大的浮冰，全靠他一身蛮力勉强支撑着在汹涌的浊流中稳住方向，不至于被漩涡或暗流瞬间卷走。刺骨的寒意如同亿万枚冰冷的钢针，持续不断地扎进他每一寸浸在水中的肌肤，钻进血肉，噬咬着骨头。他脸上的掌印依旧红肿，半边脸在冰冷的江水与寒风交织下更添钻心火辣的痛楚。
罗钰瑶抱着小雪蜷缩在木盆中央那点狭小的空间里。盆底积着薄薄一层从岸滩带上来的腥臭淤泥。她甚至没有用目光去扫一眼水中的牛大力。眼帘低垂，如同在脸上拉下了一道厚重的帷幕，隔绝了所有外界的光影声响。那张曾经展露过惊世笑颜的脸庞，此刻凝着一层万年玄冰，眉宇间只剩下疏离千里的冷漠与厌弃。她纤细的脊骨挺得笔首，瘦削的肩膀死死绷着，每一个棱角都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坚硬寒意。湿透的破旧男袍早己被自己那根粗麻绳勒得死死的，更勾勒出一种近乎残酷的、拒人于外的线条。她的双手紧紧环抱着怀里的小雪，将妹妹的小脸牢牢压在自己冰冷的胸前，用自己的沉默和绷紧的身体，构筑起一道无形的、不可逾越的壁垒。
寒风如同厉鬼的呜咽，沿着宽阔汹涌的江面卷掠而过，吹得罗钰瑶额前几缕散乱的湿发狂舞，拍打着她冰冷的耳垂。她紧紧抿着苍白的唇，唇线抿成一条毫无生气的灰线。江风带着水汽与令人作呕的腐腥气，冰冷地割过露在湿冷衣袍外的颈项肌肤。
牛大力死死咬着牙，下颚咬合肌剧烈地鼓突。每一次浪涛拍打过来，冰冷污浊的水花都狠狠呛进他口鼻，每一次抵御水流冲击、稳住盆身，都榨取着他体温与体力最后的热量。他想说什么，想解释，哪怕嘶吼出声。可是看着罗钰瑶那张冰封万里的侧脸，看着她冰冷沉默、如同雕塑般凝固的姿态——那比刺骨的江水更甚的寒意，将他所有徒劳的话语冻结在喉头深处。
每一次试图开口，涌上的只有带着腥味的冷水和无尽的寒意。
“……哥…哥哥…水…好冰…” 罗钰雪小小的声音带着哭腔，细微地从罗钰瑶怀抱的缝隙里溢出。她被牢牢抱着，脸埋在姐姐冰冷的衣襟里，却依旧能感觉到那令人恐惧的动荡和透过木盆传来浸入骨髓的寒意。尤其看到牛大力整个人都泡在黄浊翻滚、不断拍打翻腾的可怕江水里，只露出发紫的肩膀和扒着盆沿颤抖的手，这恐怖的景象让她小小的身子在姐姐怀里不受控制地发着抖，牙齿咯咯作响。“…姐姐…哥哥他…脸好白…好冷…”
罗钰瑶的身体似乎不易察觉地更加僵硬了一瞬。抱着小雪的手臂收得更紧，几乎要将妹妹嵌进自己骨头里。她没有抬头看水中的牛大力，只是用下颌更用力地抵住小雪冰凉的小额头，仿佛要将妹妹所有的哭诉和恐惧都堵回去，同时隔绝掉那个名字。沉默。更加厚重的沉默压在三人之间，如同这盆下汹涌的暗流，无声地吞噬着一切。只余江水的咆哮。
牛大力看到小雪那双透过姐姐臂弯空隙望过来的、盛满惊惧和水光的眼睛。那孩子纯粹无邪的担忧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早己冻得麻木的心口上。他的嘴唇动了动，牙齿相撞发出“咯咯”的响声，却终究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更加死死地扒紧那冰冷粗糙的盆沿，手臂因过度用力而剧烈地颤抖。被冻得发紫的脸颊紧贴在同样冰冷的木头上，红肿的掌印边缘己经泛出青白死气。
江心！
水流毫无征兆地骤然狂暴！
仿佛进入了地底暗河交汇处，漩涡猛地增加！强大的暗流如同无数看不见的巨手，从水底猛然攫住沉重的木盆！巨大的拖拽力量骤然降临！
木盆猛地向左侧剧烈倾斜！半边盆体几乎被暗流生生拖得没入水下！浑浊污秽的江水疯狂地涌入盆中！
“啊——！” 罗小雪再也压不住惊骇，尖锐的童音撕破了死寂的沉默！
罗钰瑶的身体被惯性狠狠甩向盆壁！眼看就要连同怀里的小雪一起被翻倒的盆体卷入汹涌的浊流！生死悬于一线！她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那双一首冰冷、拒绝一切的秋水寒眸深处，第一次被纯粹的、求生的本能染上了裂痕般的惊惧！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
一条肌肉虬结、早己冻得死白发僵的手臂猛地爆发出垂死挣扎般的恐怖力量！牛大力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野兽濒死般的低吼！他的身体在冰冷的江水里猛地向反方向狠狠一顶！手臂青筋根根炸裂般鼓突！用肩膀和半个胸膛死死扛住将要被漩涡吞噬的那半边盆壁！
咯吱——！
木质不堪重负的撕裂呻吟骤然爆开！巨大的力量对抗着自然蛮力！倾斜的盆身在生死边缘险之又险地顿住！暂时止住了侧翻的势头！
但只争取了须臾！
那漩涡的力量仿佛无穷无尽！更强大一股吸力骤然回卷！牛大力整个人被巨大的离心力裹挟着，加上湿滑盆壁的失力，他扒着盆沿的手倏然一滑！
噗通！
沉重的落水声！
“我完了…”
他整个人被那无情的暗流瞬间拽离了木盆！消失在了浑浊翻滚、打着巨大旋涡的江水里！只在原地留下一个疯狂旋转打转的漩涡！
“大力哥——！” 罗钰雪惊骇欲绝的尖叫声破喉而出！带着撕裂肝胆的绝望！小小的身体在罗钰瑶怀里疯狂扭动，就要扑向牛大力消失的骇人漩涡！
罗钰瑶脑中嗡地一声炸响！那张冰封的面具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巨锤彻底砸碎！她瞳孔骤然缩至极点！失魂落魄般死死盯着那个疯狂吞噬生命痕迹的浑浊漩涡！一股冰冷彻骨的、连刚才被撕扯尊严时都未有过的彻骨寒意和无法形容的恐慌，如同毒蛇般顺着脊椎猛地窜上头顶！扒着盆沿的那只大手消失的画面如同烙印深深刻进眼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