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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米的光泽在泥污狼藉的青石板上微弱地闪烁着幻灭的梦。方才喷薄如瀑的金黄浪潮，被无数枯槁的、沾满污垢的手攫取、撕扯、践踏。如今只剩湿漉漉石板缝里深深浅浅残留的灰黄痕迹，零散的米粒裹满泥水、唾沫和深褐近黑的污血，绝望地粘结在冰冷的石缝里。
罗钰雪小小的身体几乎完全趴伏在地上，两只小手不顾一切地在粘稠冰冷的泥水里拼命地扒拉、刮擦、搂抱！嘴里发出含混不清、因为极度专注和焦渴而失去一切意义的呜咽：
“米……我的米……不能漏……姐姐……”脏污不堪、带着泥浆的米粒被她沾满泥水的破烂衣袖拢住，又滚落下去，徒劳地滚进泥水，她的小手被碎石和旁边争抢者偶尔落下的脚步划出血痕也浑然不觉。小小的鼻尖快碰到冰冷潮湿的石板了，细瘦的肩胛骨在单薄的破衣下因为急促的动作剧烈起伏。
“起来！小雪！别管那些了！走！”罗钰瑶嘶哑的声音穿透混乱，像一把钝刀刮过铁锈！她猛力去拉妹妹蜷缩在地上的身体，一只冰冷得几乎没有温度的手同时紧紧攥着刚刚从地上狼狈爬起的牛大力的破袖。牛大力脸色惨白，尾椎骨的剧痛还在肆虐，更深的寒意来自方才瞥见那刀疤脸离去时腰带下缘一闪而过的、如同染血刑具般的冰冷金属色泽。那股不祥的寒气首冲天灵盖！
“走——！” 罗钰瑶再次厉喝！
来不及了！
轰！轰！轰！
如同沉重的鼓槌密集地敲打在死亡的门扉上！并非人群的喧嚣，而是某种更整齐、更沉重、带着金属凶厉之气、强行撕裂开远处街道尽头人潮喧嚣的洪流！
“让——开——！”
“挡路者死——！”
“抓贼！格杀勿论——！”
冰冷的号令如同寒冰的箭矢，伴随着更大规模的哭嚎和更加惊恐的奔逃声浪！原本挤在米行附近争抢残留米粒的人群被一股极其强大的暴力浪潮狠狠向后犁开！硬生生压出向两侧奔逃的巨大豁口！
几匹高头大马如同史前的凶兽猛地撞破灰黄弥漫的烟尘，率先狂飙突入！马背上的黑影裹挟着冲天的土腥气和汗骚气，手中长鞭如同黑色的毒蛇，在半空中炸开皮开肉绽的响鞭！鞭梢精确无比地带起难民的血珠！人群如同沸水般炸开、倒伏、哀嚎！
更沉重的、如同巨石倾轧的脚步声紧随其后轰然迫近！
那是成排成行、如同移动金属墙壁的身影！
沉重的皂衣铠甲！冰冷！整齐！反射不出丝毫阳光，只吸收着所有的混乱和生机！甲叶随着密集沉重的步伐相互撞击，发出连绵不绝的、令人灵魂都冻结的铁石摩擦声！雪亮的长矛如同一片从暴雨阴云中骤然刺下的金属森林，斜指前方混乱的蝼蚁众生！矛尖闪烁的一点寒芒汇聚成令人睁不开眼的死亡光幕！
“姐——姐！” 罗钰雪终于从地上惊跳起来！怀里那些来之不易、脏污的米粒瞬间洒掉大半！剩下的死死嵌在她破衣烂衫的怀里。小脸被恐怖彻底吞噬！小小的身体像狂风中的树叶，完全无法自主！
“带她走！” 混乱边缘！罗钰瑶那被血汗泥污黏在颊边的碎发猛地被劲风扯起！如同疯长的荆棘！就在那冰冷金属的号令、长矛丛林和如浪涌来的皂衣墙壁压向这片仅存混乱区域的瞬间——她没有看向小雪恐惧失神的眼！一双燃烧着极致惊怒的眼睛，却死死钉向街口东侧！
刀疤脸一行人消失的小巷！
那里有她要的答案！无论是什么！必须抓住那抹地狱里一闪而逝的鬼影！
她猛力将手中紧攥的牛大力的破袖往前一推！力量大得让他趔趄着后退两步，正撞到惊慌扭身想扑过来的小雪身上！
“跟上他！看住小雪！”
一声尖利到破音的指令如同刀锋划过牛大力混乱的神经！紧接着！罗钰瑶竟完全不看那排山倒海、近在咫尺的冰冷铁墙矛林！如同扑火的飞蛾！纤细却决绝的身影化作一道被烟尘和绝望人潮裹挟的灰色流光！
逆着刀锋般的难民逃命浪潮！朝着那东侧巷口扑去！散乱的枯发在混乱的风中被拉得笔首！如同垂死挣扎划下的墨线！
轰——！
沉重冰冷的金属墙壁彻底碾压而至！最后一点仅存的混乱空间被彻底吞噬、压缩！像巨兽合拢的獠牙！
“砰！”
牛大力被混乱涌动的人潮狠狠一撞！巨大的惯性使他整个人完全失控地撞上了身后同样被挤过来、惊惶失措的小雪！
小雪尖锐的哭喊刚冲出喉咙就被更强大的惊涛骇浪般的人群压碎吞没！牛大力下意识伸出大手想拢住她！却只来得及抓住她被扯得紧绷欲裂的一片破布衣角！
嗤啦——！
布帛碎裂的声响被淹没在铁蹄和矛甲交击的冰冷喧嚣中！
怀里那点冰冷脏污的米粒如同断了线的残破珠链，稀里哗啦全数洒落！绝望地消失在无数双胡乱踩踏的赤脚和破草鞋之下！
就在这刹那！
罗钰瑶那道决绝扑向东侧巷口的灰色瘦弱身影！
被一股骤然从前方炸开反卷回来的、更庞大更狂乱的难民肉浪！像拍击礁石的碎沫！狠狠地！倒卷着！
淹没！
吞噬！
如同微尘投入混沌洪流！
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烟尘弥漫中人影幢幢的混乱旋涡！
牛大力那只抓住妹妹破碎衣角的手还僵在半空！眼睛瞪得几乎撕裂！只看到眼前无数奔逃的、肮脏的背影！绝望地晃动！哪里还有罗钰瑶半根头发的影子？！
巨大的、冰冷的铁壁牢笼！
彻底合拢！
没有一丝缝隙！
雪亮的矛尖如同被无形的手精准操控着角度，齐刷刷从西面八方斜指下来！冰冷的寒芒交汇处，不再是争抢的目标！
只是一个点！
一个在坚硬冰冷铁壁中央、被挤压得再无法动弹、孤立无援的小小身影！
小雪终于彻底僵住了。
所有的哭喊，所有的挣扎仿佛都在那最后一缕姐姐的气息被彻底吞没时戛然而止。
冰冷的铁锈气味如同灌满口鼻的河水。沉重的甲胄和无数双踩踏着她撒落米粒、沾染着血污泥水的靴底构成了一堵永远走不出去的、移动的阴寒高墙！将她围死！
怀里的米早撒完了，怀里空空荡荡，只余下湿冷冰冷的布片触感，粘在同样冰冷、因为恐惧而不住颤抖的瘦小身体上。
头顶的矛尖微晃，如同悬浮的死亡星辰。
“……小雪……”
一个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在旁边剧烈起伏喘息的人体“墙壁”里模糊地响起。牛大力试图挪动脚步，试图从那几乎将他肋骨挤碎的力道里挣出一点空间。肩膀的剧痛在恐惧之下早己麻木，他现在只看到那圈冰冷的矛尖中央，那张满是泥污、凝固了惊愕和某种被巨大绝望彻底掏空般神情的、小小的脸。
小雪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无数晃动的人腿！冰冷坚硬！如同无数惨白冰冷的石柱！构筑成无始无终的牢笼！牢笼顶端，是无数闪着寒光的矛尖，刺破灰暗的天空！指向渺小孤绝的她自己！
而在这一切冰冷窒息的包围之外，在无数移动石柱的缝隙边缘，一张绝望扭曲到极致、试图冲破这“墙”又不断被挤回、只能徒劳伸手却被挤得更远的黑脸！牛大力！
“……哥……”她的小嘴终于动了动，一个细微到几乎无声的气音从惨白的嘴唇边溢出。那双被浓密睫毛覆盖的大眼睛深处，方才纯粹满足的璀璨光芒彻底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瞬间被巨大空茫彻底填充的、难以置信的荒芜！仿佛在刚刚那惊天动地的混乱撞击、姐姐气息彻底消失的瞬间，她灵魂深处某种最稚嫩的东西被活生生挖走了，只留下一个冰冷的、呼呼漏风的空洞！
一只冰冷的大手突然越过某个持矛甲士的肩膀，精准无比地抓住了她一条细瘦、肮脏的胳膊！
如同钢钳锁住了脆弱的鸟翅！
小雪被那巨大的、带着铁器般冰冷坚硬质感的力量捏得猛一哆嗦！小小的身体被毫不留情地从泥泞里向上狠狠提起！双脚瞬间离地！
她甚至来不及尖叫！眼角的余光只看到几粒残留在自己破裤腿褶皱深处、沾满泥水的米粒，簌簌掉落在刚才她跪伏的、散发着血腥气味的污浊泥水里。
“噗！噗！”极其轻微，淹没在铁甲摩擦的冰冷洪流中。
冰冷的、带着杀气的声线如同毒蛇喷吐的冰息，贴着她瞬间冻僵的耳廓扫过：
“小东西！怀里藏了什么？！交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