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花花的大米流淌在青石板冰冷的水渍上,混在泥里、污血里。
咫尺之遥。
他眼睁睁看着一个骨瘦如柴的老汉扑在那米滩上,正被汹涌踩踏!一只破草鞋狠狠踩过老汉拼命拢向胸口的手背!几粒沾染泥水的米被带飞,溅落在他破草鞋尖上的泥水里,瞬间被吞没。
他刚才差一点点就要到了……
就差……一步。
一只冰冷僵硬的手掌,带着急促的、几乎无法控制地颤抖,猛地攫住了他垂落在冰冷石板泥污中的手腕!
牛大力猛地一抖!如同被蛇咬了一口!僵硬地扭头。
罗钰瑶正死死盯着他。她半跪在冰冷泥污狼藉的地上,刚刚狠狠摔下来,额角一片刺目的青紫破皮,血污顺着冻得发青的脸颊往下爬。她一手紧紧抱着兀自惊恐哭泣的小雪,另一只手,那只冰冷颤抖却如同铁钳般箍紧牛大力手腕的手,带着某种失温的僵硬和濒死般的痉挛力量!
她死死盯着他!
那双如同冰封古井、刚才还锐利得能劈开一切的眼眸深处……此刻……
一种难以言喻的光芒在她瞳孔深处剧烈地明灭闪烁——如同即将干涸燃烧的油灯!那眼神复杂得如同风暴,撞碎了万载寒冰!震惊?愤怒?剧烈的刺痛?还是……某种刚刚燃起旋即被寒流冻结的滚烫东西?所有情绪都被这一摔!被眼前牛大力被像破布袋一样提起、扔开、如烂泥般瘫倒在泥泞石板上的景象彻底激荡粉碎!最终凝聚成一点……死死钉住牛大力那张因剧痛而扭曲、因咫尺之差而呆滞的脏污脸上——
从未有过的!清晰无比、炽热到几乎烫穿灵魂的惊怒!
她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抓着他的手腕!手指如同冰锥!每一寸指甲都几乎要掐进他粗糙的皮肤深处!剧烈地颤抖着!
牛大力被这眼神狠狠烫了一下,烧焦般的刺痛从被抓的手腕一首窜到头顶!他猛地想抽手,手腕却被那只冰冷颤抖的手死死钉在原地!
“哥……疼……”怀中的小雪这时才从巨大的惊恐里找回了一点哭喊的意识,小脸埋在姐姐同样剧烈起伏的胸前,发出小猫般细微断续的呜咽抽噎。
混乱边缘。一个刚刚死死用破帽拢紧了一小捧湿冷泥泞米粒的矮小乞丐,因人群的踩踏而歪倒,正好摔在牛大力眼前。他惊恐地看着牛大力僵硬瞪大的眼睛。那帽子里裹着的、粘着泥水和少许血沫的白米散乱溅出几粒。
“牛……牛大爷……”乞丐惨白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讨好笑容,惊恐地挪开了一点,仿佛怕自己这卑微的一点收获会引来更狂暴的掠夺,“您……您大人大量……”那捧沾染污垢的米粒,就在牛大力沾满污泥的破草鞋尖旁闪着微弱绝望的光。
“牛大哥,”罗小雪被姐姐搂紧,停止了哭泣,看着那捧救命的、肮脏的米粒,小脸上泪痕未干,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刚才的混乱和跌倒从未发生,只剩下纯粹的、天真的喜悦,“我们也要到这么多!我们有饭吃了!今天不用饿肚子啦!”她的声音清脆里带着极度的满足和炫耀,弯着眼睛,小小的手指指向乞丐怀里的米帽,朝着牛大力咧开一个纯粹的笑脸。
那笑容干干净净,像冰晶碎裂在尘土里。
牛大力僵硬呆滞的眼珠子艰难地转动了一下。从罗钰瑶那双燃烧着惊怒、死死盯住自己的眼,缓缓移向自己脚边那几粒沾着污泥和血点的、冰冷的米粒……再抬起一点,对上小雪那双因为一点点可望而不可即的希望就变得满足璀璨、毫无阴霾的眼眸……
一股极细微的暖流,似乎想挣扎着从小雪的纯真笑容里传递出来,试图熨平他心口那骤然升起的、巨大冰冷的空茫和那被罗钰瑶目光灼伤的刺痛……
然而。
下一秒。
罗钰瑶那只死死攥着他手腕、几乎要将他骨头捏碎的冰冷手掌,猛地用力向下一沉!伴随着一声低沉急促、如同从胸腔深处碾磨出来的气流!仿佛要将他连同她那颗同样在混乱和冰冷中剧烈坠落的心……一同按进更深、更冷、更脏的泥泞石板里去!
“……起来!”她的声音嘶哑,带着某种硬物摩擦铁器的噪音,像在喉咙里卡着一口带冰渣的血!每一个字都像尖刀刮着冰冷的空气,眼神锐利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钉在牛大力那张茫然又僵硬的脸上!
牛大力几乎是被那巨大的力量拽得一个趔趄!他强忍着尾椎骨的剧痛,狼狈地稳住身体爬起来时,眼角余光下意识瞥向街口东侧——那黑衣刀疤汉子带人消失的小巷深处。
刚刚那汉子腰间,在他转身离去一刹,那粗劣的黑布腰带下缘在混乱光影里极细微地向上撩起……一缕乌沉沉、如同幽冥玄铁、带着冰冷异样纹路的色泽一闪而逝!
不是昨夜那角闪光的腰牌!
这金属色泽如此冰冷沉重,带着一种极其陌生、极其不祥的寒意!甚至……有点像……牛大力曾在刑场边缘、那些刽子手刀口上见过阴冷反光?!
一股毫无来由、却又冰冷刺骨的寒气猛地从牛大力脚底冲上了天灵盖!瞬间盖过了尾椎骨的剧痛!
那巷子深处,仿佛一个无形的、吞噬了刚才劫掠者身影的黑洞洞口!
罗钰瑶将小雪死死护在臂弯里,拉着牛大力的胳膊正挣扎着要从泥污中站首。她的动作又急又快,冰冷的手指依旧死死掐着他手腕,指节泛白!
巷口黑洞深处,仿佛有极其沉重、带着铁锈和尘土气味的脚步声突兀停顿了一下……
刀!
雪亮的刀刃出鞘声!轻微!却冰冷刺穿了所有喧闹!
巷口拐角的阴影深处,似乎骤然亮起一道刺目的金属反光!如同阴云撕裂的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