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京城市中心，“云顶”茶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车水马龙的长安街，窗内却静谧得只有古筝淙淙的流水声和紫砂壶里沸水翻滚的轻响。空气里弥漫着顶级金骏眉的醇厚蜜香。
裴之衡到的很早。他换下了西装，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米白色羊绒衫，深色休闲裤，整个人显得闲适而放松，与对面西装革履、神情紧绷的“快骑”公司华北区运营总监王海形成了鲜明对比。
王海西十出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中带着商人的精明和此刻强压下的不耐。他接到那个实习生电话时，第一反应是荒谬。一个偷了他们几十辆单车的贼，居然还敢通过律师来“约茶”？还点名找他？他本想一口回绝，但“裴之衡”三个字让他犹豫了。京城这个圈子不大，裴家的名头他有所耳闻，这位裴公子在律师界的“特立独行”他也略有风闻。好奇心和一丝不愿轻易得罪人的谨慎，让他坐到了这里。
“裴律师，”王海端起精致的白瓷杯，抿了一口，率先开口，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您的当事人赵先生的行为，性质非常恶劣，给我们公司造成了巨大的经济损失和品牌负面影响。我们法务部的意见很明确，必须追究其刑事责任，以儆效尤。我不太明白，您今天约我，除了表达所谓的‘歉意’，还有什么可谈的？”他刻意加重了“歉意”二字，带着嘲讽。
裴之衡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刺，慢条斯理地用茶夹夹起一只空杯，用沸水烫过，再注入澄红透亮的茶汤。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赏心悦目的从容。
“王总，茶不错。”他先赞了一句，才抬眼看向王海，镜片后的眼睛含着笑，真诚得让人挑不出毛病，“首先，我代表我的当事人赵大柱先生和李秀英女士，再次向‘快骑’公司表达最深的歉意。年轻人，被彩礼压昏了头，走了歪路，确实该罚。”
王海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接话。
“不过王总，”裴之衡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点推心置腹的意味，“您执掌华北运营，眼光格局自然非比寻常。您觉得，把赵大柱送进去蹲几个月，对‘快骑’来说，收益大吗？”
王海皱眉：“这是维护公司权益和品牌尊严的必要手段！不然以后谁都敢来偷我们的车？”
“维护权益，方法有很多种。”裴之衡轻轻放下茶杯，杯底碰到托盘，发出清脆的一声，“刑事立案，流程长，关注度高。媒体一报道，‘快骑共享单车被偷数十辆当彩礼’，这标题怎么样？吸睛是够吸睛了，可这‘品牌尊严’，到底是维护了，还是又给公众添了把茶余饭后的笑料谈资？‘快骑’两个字，是和‘盗窃’、‘彩礼’、‘荒诞’这些词牢牢绑定在一起好看，还是和一个‘有温度、有担当、助力乡村发展’的形象绑定在一起更好看？”
王海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裴之衡的话，像根针，精准地刺中了他作为运营负责人的敏感神经。品牌形象，尤其是负面舆情，是他最头疼的问题之一。
裴之衡捕捉到他细微的神色变化，立刻趁热打铁：“王总，我了解过‘快骑’的战略。下沉市场，特别是广大的县域和乡村，是你们下一步扩张的重点，对吧？但痛点也很明显：投放成本高，运维难度大，用户习惯培养难，还有……地方保护或者观念阻碍？”
王海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算是默认。
“您看，这不巧了吗？”裴之衡双手一摊，笑容扩大，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赵大柱的老家，鲁西南的柳树沟村，那地方，典型的‘交通基本靠走’！村民对便捷出行，那是刚需！赵大柱虽然方法蠢了点，但他那个‘把共享单车弄回村，租给大家用’的点子，本质上，是不是歪打正着地戳中了你们想解决的下沉痛点？”
王海愣住了，拿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这个角度……他完全没想过。
“赵大柱，就是你们打入柳树沟村，乃至周边几个乡镇的完美‘地推’人选啊！”裴之衡的声音带着一种极具煽动性的热情，“他犯了错，但悔改意愿强烈！他对当地情况门清，有宗族关系！让他戴罪立功，以‘快骑’乡村推广员的身份回去，负责你们在柳树沟的首批车辆投放和日常维护管理！给他个‘保底+提成’的合同，让他用劳动所得慢慢偿还车辆损失！这不比让他坐牢，你们啥也捞不着强？”
“这……”王海动摇了。这个提议太突然，也太……有想象力了。把一个小偷，包装成乡村推广员？
“这还不够。”裴之衡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继续加码，眼神锐利起来，“光他一个人，势单力薄。柳树沟位置偏，但辐射周边几个村。我们可以运作一下，让这个项目，变成‘快骑’公司与当地镇政府合作的‘乡村便捷出行公益试点’！”
“公益试点？”王海彻底被裴之衡的“格局”震住了。
“对！”裴之衡斩钉截铁，“由镇政府提供场地支持和一定的宣传背书，你们‘快骑’提供首批车辆和简易维修点。启动仪式搞起来！请县里、镇里的领导站站台，找媒体（比如我女朋友苏晚晴那样的）正儿八经报道一下，‘科技助力乡村振兴，共享经济惠及乡民’！标题我都替你们想好了！这政治正确，这社会效益，这品牌美誉度！王总，您想想，这波操作下来，你们华北区今年的KPI，是不是得蹭蹭往上蹿？这可比抓个小偷上社会新闻版面，强出十八条长安街去吧？”
王海端着茶杯，彻底忘了喝。他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成本（首批投放车辆本就是计划内的），收益（政府关系、品牌形象、下沉突破口），风险（可控，赵大柱在眼皮底下干活还债）……天平开始剧烈倾斜。裴之衡描绘的蓝图，充满了诱惑力。尤其是“政企合作”、“公益试点”这几个字眼，简首戳中了他的痒处。
“裴律师……”王海放下茶杯，第一次露出了认真的、甚至带点钦佩的笑容，“您这思路……真是让人耳目一新啊！这哪里是来求情的，您这是给我们‘快骑’送了个大礼包啊！”他顿了顿，语气变得谨慎，“不过，具体怎么操作？镇政府那边……”
“镇政府那边，我来想办法沟通。”裴之衡微微一笑，语气轻松得像在说晚上吃什么，“总得让我的当事人，为他的‘创新’付出点更有价值的代价，对吧？您这边，只需要法务部配合，把刑事控告书撤回来，我们签个谅解备忘录和劳务赔偿协议。剩下的，交给我。”
王海看着裴之衡那张年轻英俊、此刻却仿佛闪着“运筹帷幄”光芒的脸，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好！裴律师，就冲您这份‘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这个方案，我原则上同意！我回去立刻协调法务和市场部！细节我们尽快敲定！”
两只手隔着茶桌，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一场看似板上钉钉的刑事诉讼，在裴之衡一番天马行空又精准切中要害的“格局”攻势下，峰回路转。
---
与此同时，“衡理”律师事务所。
林笑笑像只勤劳的小蜜蜂，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屏幕上是各种关于“快骑”公司市场报告、柳树沟村地理信息的网页。她小脸通红，眼睛放光，嘴里还念念有词：“公益试点…政企合作…裴哥太神了！这都能盘活！”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苏晚晴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米色风衣还带着外面的寒气。她一眼就看到林笑笑那副打了鸡血的样子，以及桌上摊开的写满“快骑”、“柳树沟”、“彩礼”等字样的资料。
“笑笑，你们裴大律师呢？又去拯救哪个‘奇葩’于水火了？”苏晚晴把包扔在沙发上，没好气地问。
“苏姐！”林笑笑兴奋地跳起来，“裴哥去跟‘快骑’的王总喝茶了！你不知道裴哥的计划有多绝！他要让那个偷车的大柱哥，变成‘快骑’的乡村推广员！还要搞政企合作的公益试点！把坏事变好事！简首是化…化腐朽为神奇！”她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
苏晚晴听得目瞪口呆，漂亮的杏眼睁得溜圆：“什…什么？推广员？公益试点？裴之衡他……他脑子被共享单车砸了吧？这都行？”她走到林笑笑电脑前，扫了几眼屏幕上的资料，职业敏感性让她瞬间嗅到了其中巨大的新闻价值和社会意义，之前的气恼不知不觉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这家伙，总能干出点出人意料却又……似乎挺靠谱的事儿？
“行不行的，裴哥肯定有办法！”林笑笑对裴之衡有着盲目的信心，“苏姐，要是真成了，这可是个大新闻啊！‘共享单车入乡村，昔日窃贼变推手’？这标题怎么样？”
苏晚晴没说话，抱着胳膊看着窗外，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微微向上弯起了一个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弧度。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裴之衡，总能把她气个半死，又时不时地让她……刮目相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