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气得在厨房里摔了勺子,破口大骂:“放他娘的狗臭屁!杜师傅是什么人,咱们厂几百号兄弟心里没数?!”
小陈和小王也憋着一股火,切菜剁肉的力道都重了几分。
赵西王五缩在角落洗菜,大气不敢出,眼神里也多了些复杂。
张全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动用了所有能用的关系,试图压制那份小报的传播,甚至联系了宣传口的朋友。但在那个年代,面对这种打着“言论自由”擦边球、背后又有港资影子的恶意中伤,收效甚微。他只能更加严密地关注着镇上和厂里的风吹草动,如同一头守护领地的孤狼。
风暴中心的杜灵芝,却显得异常沉默。她依旧每天凌晨第一个到后厨,检查食材,指点小陈小王,自己则一头扎进角落的操作台,心无旁骛地钻研那道“灯影牛肉”。外界沸反盈天的污蔑,仿佛都被她隔绝在那道专注的身影之外。
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从她更加冷硬的唇角,和偶尔凝视食材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冰封千里的怒焰中,窥见那平静海面下汹涌的岩浆。她的沉默,不是退缩,而是将所有的愤怒、不甘、被污名化的刺痛,都淬炼成了指尖的刀锋,凝聚在即将出世的“灯影”之上!
这天深夜,万籁俱寂。
后厨只亮着一盏昏黄的白炽灯。灶火己熄,空气里弥漫着白天各种香料混合后沉淀下来的复杂余韵。
杜灵芝独自站在操作台前。
一块二斤重的上等牛后腿子盖肉(黄瓜条),纹理清晰,色泽鲜红,如同上好的红缎,静静地躺在厚重的松木砧板上。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尘世所有的腌臜浊气都排出体外。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所有的杂念被彻底摒弃,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块肉,和手中那把被磨得寒光凛冽的特制薄刃柳叶刀。
周五味传授的要诀在脑中流淌:
“灯影牛肉,首重选料。黄牛后腿子盖,取其纯瘦无筋,肌理细长。”
“次重刀工。薄,是命!透,是魂!非入化境之刀功,不可为也!”
“最后是火候与调味。火为阳,卤为阴,阴阳相济,方得真味!”
灯光下,杜灵芝动了。
她的右手稳如磐石,左手五指如铁钳般扣住牛肉一端,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手腕悬空,柳叶刀的刀尖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轻轻点在牛肉最边缘的筋膜之上。
没有大开大合的劈砍,只有一种近乎凝滞的、令人窒息的专注!
刀锋紧贴着牛肉的纹理,以一种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细微到极致的震颤频率,开始推进!
嘶——!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春蚕食桑般的声响,在寂静的后厨响起。
一片薄得不可思议的牛肉,随着刀锋的移动,从主体上缓缓剥离!
灯光!
昏黄的灯光毫无阻碍地穿透了那片薄如蝉翼的牛肉!
砧板深色的木纹,清晰无比地映照在肉片之上!
真的薄如纸!透如纱!仿佛一阵稍重的呼吸,就能将它吹破卷走!
杜灵芝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手腕的震颤稳定得如同精密的机器。刀锋沿着肌肉纹理的天然走向,稳定而匀速地推进。一片、又一片……薄如蝉翼、透映灯影的牛肉片,如同被无形之手剥离的艺术品,轻柔地堆叠在旁边的白瓷盘中。
汗水,从她额角渗出,顺着清瘦的脸颊滑落,在下颌汇聚,滴落在围裙上,洇开深色的斑点。长时间保持这种极致的专注和肌肉控制,对精神与体力都是巨大的消耗。她的手臂开始感到酸胀,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
但她不能停!
“火候!”师父的话如警钟在耳畔回响,“薄是基础,卤煮入味,最后的烘烤脱水才是定鼎乾坤!火候差之毫厘,则前功尽弃!”
她咬牙,调动起前世跆拳道黑带对身体每一块肌肉的精准掌控力,将那股源自丹田的力量,透过肩、肘、腕,一丝不苟地传递到指尖,稳住那震颤的刀锋!
嗤——嘶——
轻微的剥离声,成了这深夜厨房唯一的韵律。
白瓷盘中的“灯影”越堆越高,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下,如同一小堆半透明的琥珀,散发着柔和的、的光泽。
就在她全神贯注、刀锋行至最后几寸的关键时刻——
哐当!
食堂前厅猛地传来一声巨响!像是重物砸门的声音!紧接着是几声醉醺醺的、充满恶意的叫骂:
“杜灵芝!滚出来!”
“暗娼养的野种!也敢开馆子骗人?”
“什么狗屁厨娘!卖的什么骚?!”
“砸了她的破招牌!看她还怎么骗!”
污言秽语如同污水般泼洒进来,伴随着更猛烈的砸门声和踹门声!显然不止一个人!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噪音,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
杜灵芝心神剧震!
那稳定到极致的手腕,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晃动!刀锋下那片即将完美剥离的牛肉边缘,瞬间出现了一道细微的、几不可察的毛糙裂口!
杜灵芝的动作骤然僵住!
她看着那片不再完美无瑕的牛肉,看着那道细小的裂痕,一股冰冷的、足以焚毁理智的暴怒,如同压抑万年的火山熔岩,轰然冲垮了她所有的克制!
她猛地抬起头!
那双总是清澈锐利、或冰冷沉静的眼眸,此刻己彻底化为两团燃烧着地狱之火的寒冰!一股凶戾、狂暴、仿佛来自洪荒巨兽般的恐怖气势,以她为中心轰然爆发!
“找死!”
冰冷的两个字,如同九幽寒风刮过!
她反手将柳叶刀“夺”的一声,狠狠钉入厚重的松木砧板!刀柄兀自颤动不休!
下一秒,她身影如鬼魅般飚射而出,不是走向前厅大门,而是首扑后厨角落——那里,静静倚着墙角放着一根手腕粗细、用来捣碎大块冰糖和香料的硬木擀面杖!
擀面杖入手,沉重冰凉!
杜灵芝一脚踹开后厨通往前厅的厚重木门!
门开!
灯光泄出!
门外,三个醉醺醺、满脸横肉的地痞流氓正抬脚猛踹食堂大门,手里还拎着不知从哪捡来的半截砖头。浓烈的劣质白酒气味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