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未破晓,墨色的天空中仅有几颗残星闪烁,顾言就到了试镜厅。
试镜厅的大门紧闭着,透出一股神秘的气息,他轻轻推开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他攥着打印好的试镜名单,纸张边缘被指节压出褶皱,手指触碰纸张时,能感觉到那微微的粗糙。
名单第三行“周雨桐”三个字刺得他眼睛发疼——前世这个名字的主人,正是被星耀娱乐塞进来截胡女二号的关系户。
当时周雨桐在台上把“我娘病重”的哭戏演成了抽噎式念台词,导演组被迫后期用配音救场,最后这剧豆瓣评分被拉低0.8分,而真正适合角色的演员正蹲在后台啃冷掉的包子,那包子散发着冷冷的面香,在昏暗的后台显得格外落寞。
“顾场记来得早啊。”
赵磊扛着一箱道具推门进来,额角挂着汗,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李副导让我把新置的绣绷搬来,说是给演绣娘的演员用——哎你手里拿的是名单?”
顾言迅速把名单塞进怀里:
“赵哥,这箱子我帮你搬。”
他弯腰时瞥见箱子里的绣绷,竹篾边缘还带着新削的毛刺,指尖不小心触碰到,有轻微的刺痛感,突然想起前世白露试镜时,道具组临时找了个旧绣绷,她手指被扎破渗出血珠,那血珠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鲜艳,却硬是咬着唇把戏演完了,那场戏的NG片段后来在粉丝圈传成“破碎感教科书”。
“得嘞,谢了。”
赵磊把箱子往桌上一墩,金属搭扣“咔嗒”响,声音在试镜厅里回荡,
“我跟你说啊,今儿来试镜的小演员里有个叫白露的,模样周正得很——”
他突然压低声音,
“刚才在走廊碰着星耀的人,那德行,鼻孔都快翘到天花板上了。”
顾言的指甲掐进掌心,能感觉到掌心微微的疼痛。
星耀的人此刻应该就在隔壁休息室,带着他们的“带资进组”演员做最后彩排,隐隐约约能听到那边传来的台词声和嘈杂的讨论声。
他摸出手机翻到备忘录,2015年11月23日的记录还在:“《绣春记》女二号试镜,原选角被资本替换,真·适配者因道具失误发挥失常,错失人生首个重要角色。”
“顾言!”
李志远的大嗓门从门口炸响,声音如同炸雷般在试镜厅里炸开,
“发什么呆呢?把场记本拿来,评委席要摆台卡了。”
顾言应了声,转身时瞥见试镜厅中央那面一人高的镜子。
镜面映出他发梢沾着的晨露,晨露晶莹剔透,像一颗颗小珍珠,也映出后门口正提着帆布包往里走的姑娘——白衬衫扎进牛仔裙,马尾辫用根红绳扎着,眉峰微挑却带着点没褪尽的学生气。
是白露。
他喉结动了动,把场记本往腋下一夹,故意绕到后台道具区。
白露正蹲在角落翻自己的台词本,发尾扫过膝盖上的褶皱,能听到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顾言装作整理绣绷,弯腰时“不小心”碰倒了装珠片的纸盒,亮片“哗啦啦”撒在她脚边,那亮片在地面上闪烁着五彩的光芒。
“对不起!”
他蹲下去捡,余光看见白露也跟着蹲下,发间飘来淡淡橘子味香波,那香味清新宜人,
“我帮你——”
“不用不用。”
顾言快速把珠片拢进掌心,从兜里摸出张折好的便签纸,
“那个...你准备的‘绣娘被抢婚’那场戏,角色设定是不是偏倔强了?”
他声音压得极低,像怕被风刮走,
“试试把‘倔强’换成‘隐忍’——你看,绣娘要护着祖传的绣谱,她不能大吵大闹,得把眼泪往肚子里咽,手指绞着帕子绞出褶子,这样更戳人。”
此时,顾言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脑海里快速闪过前世白露失落的样子,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否真的能改变她的命运,但他只想抓住这一丝可能。
白露抬头看他,睫毛忽闪忽闪,像蝴蝶的翅膀轻轻扇动:“你怎么知道我准备的是那场戏?”
顾言心跳漏了半拍,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
前世此刻,白露在后台等了三小时没等到试镜机会,因为周雨桐占着化妆间补妆。
他把便签纸塞到她手里,指尖触到她掌心薄茧——那是常年拿绣绷磨出来的:“我猜的。对了,这部剧最后会因为你的这场戏爆红。”
他站起身,后背己经沁出薄汗,汗水贴着衣服,有一丝凉意。
转身时瞥见墙上的挂钟,七点五十八分,还有两分钟评委进场。
“顾场记!”
场务小陈从门口招手,
“李副导让你把备用台词稿拿过去——哎你手里拿的什么?”
顾言把藏在身后的U盘往裤袋里一塞:
“道具清单。”
他快步走向评委席,余光看见白露展开便签纸,发梢在晨光里晃成一道温柔的弧。
试镜厅的灯“唰”地亮起,暖黄色的灯光均匀地洒在整个试镜厅,顾言己经坐在李志远右手边。
他面前摆着场记本,笔帽上还沾着刚才捡珠片时蹭的金粉,金粉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光。
第一排评委席能清楚看见试镜区的镜子,每个演员整理仪容的模样都被映得清清楚楚——周雨桐正对着镜子补口红,唇线画得比剧本里的绣娘浓了三个色号,那鲜艳的口红在镜子里格外刺眼。
“下一位,7号,白露。”
顾言的笔尖在纸上戳出个洞。
试镜厅的灯光柔和地洒在舞台中央,周围的墙壁上挂着一些戏曲的海报,白露站在那片光亮中,手指轻轻抚过绣绷的竹篾,动作自然得像是摸过千百次。
当她念到“阿爹,这绣谱是奶奶临终塞我手里的”时,眼尾慢慢泛红,喉结动了动,把后半句“您让我跟张公子走,我宁可跳了门前那条河”咽回去一半,声音发颤却压得极轻。
李志远突然坐首了身子,钢笔“啪”地砸在桌上:“停!刚才那句‘宁可跳了门前那条河’,你为什么没说完?”
白露的手指绞住帕角,指节泛白:
“绣娘不敢说绝话。她怕阿爹真的逼她跳河,又怕阿爹以为她在威胁,所以...所以只敢说一半。”
顾言攥紧场记本。
前世白露在这一段喊得声嘶力竭,被评委说“像菜市场吵架”。
此刻她眼底的水光却像春夜的雨,明明要落,偏又悬在睫毛上不肯掉,连镜子里的倒影都跟着柔了三分。
“好!”
李志远拍着桌子笑,
“这姑娘有戏!记下来,7号进二轮。”
他转头冲顾言挤眼睛,
“你小子说重点观察7号的情感爆发戏,还真让你说中了。”
顾言低头在备注栏写“7号:隐忍克制,符合绣娘身份”,笔尖扫过之前悄悄替换的台词稿——原本那页“绣娘撞柱明志”的激烈戏码,被他换成了“深夜守着绣谱掉眼泪”的内心戏,正好避开了白露当时还不够纯熟的肢体表现力。
隔壁传来“哐当”一声响。
周雨桐摔了台词本,妆哭花了糊在脸上,那花掉的妆容显得格外狼狈:
“不是说我内定了吗?凭什么让个新人进二轮?”
她的经纪人冲进来拽她,高跟鞋在地面敲出急响,
“走了走了,下家剧组还等着呢!”
顾言望着她们摔门而去的背影,喉咙里的炭终于化了。
试镜厅的镜子里,白露正低头收拾自己的帆布包,发梢扫过便签纸的边角——那张他写着“隐忍”的纸条,被她仔细折成了小方块,收进了随身的铁盒里。
“顾场记。”
他转身,白露站在身后,阳光从她背后的窗户照进来,把她的轮廓镀成金色,形成一圈耀眼的光晕。
她手里提着刚才那箱珠片,金属搭扣在指尖转了两圈:“刚才的珠片,是你故意碰倒的吧?”
顾言心跳如擂鼓。
前世此刻,他在后台给群演发盒饭,只能隔着人群看白露红着眼眶离开。
此刻她的眼睛亮得像星子,他忽然想起老场记教他的话:
“造梦的人,要先学会把梦种在别人心里。”
“我只是觉得,”
他伸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指腹擦过她耳后未褪的婴儿肥,
“你不该被别人的剧本定义。”
白露的耳尖慢慢红了。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掌心的薄茧,又抬头看他,嘴角慢慢:
“那...下回试镜,能再帮我改改剧本吗?”
顾言笑了,说道:
“只要你需要,我会一首在你背后,帮你把剧本改得无懈可击。”
他望着试镜厅外渐起的秋风,看见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地上,突然想起前世白露退圈那天,也是这样的秋,她的微博最后一条是“原来梦碎的时候,真的会听见响声”。
此刻他胸前的场记牌贴着皮肤,“顾言”二字被体温焐得发烫。
深夜,剧组宿舍的白炽灯在头顶嗡嗡作响,那声音单调而又烦人。
顾言裹着薄被翻了个身,枕头下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老场记发来的消息:“明早来我家,给你带了新场记牌。”
他闭了闭眼睛,正要睡去,脑海里忽然闪过前世的画面——白露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手腕上的纱布渗着血,床头摆着那只铁盒,里面整整齐齐叠着十六张便签纸,每张都写着“隐忍”“克制”“别怕”。
顾言猛地睁开眼。
月光从窗户漏进来,照在他搭在床边的手上,指节因为攥紧被角泛着青白。
他摸过床头的保温杯,喝了口己经凉透的水,喉间却像堵着团棉花。
窗外的秋虫突然噤了声。
他望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像在敲一面战鼓。
这一次,他说什么都要,把那些便签纸,一张一张,都换成“你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