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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晓宸官复原职，并领了新差事的消息，像一阵风，迅速传遍了整个内阁。
当他拿着巴图鲁的手令，站在偏厅中央，宣布自己奉命组建《八旗开国功绩录》编修小组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此事繁杂，非一人之功。巴大人恩准，许我自择两位同僚襄助。”莫晓宸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
图海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在他看来，自己是满洲正黄旗出身，满文功底深厚，又是厅里除了莫晓宸之外最“出挑”的年轻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个位置都非他莫属。这既是一个捞取功劳的好机会，也是一个监视莫晓宸的绝佳岗位。
然而，莫晓宸的目光只是在他脸上一扫而过，随即转向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李西平，”他开口道，“你为人沉稳，字迹工整，我希望你能加入，负责文稿的誊抄与校对。”
李西平，一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只知埋头干活的老实人，猛地被点到名，惊得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我……下官……下官遵命！”
这第一个选择，让众人有些意外，但又觉得在情理之中。李西平是出了名的细心，负责校对，再合适不过。
接下来，才是众人关注的焦点。
莫晓宸的目光，落在了图海身旁一个同样是满洲旗人的年轻人身上。“乌仁，”他缓缓说道，“我读过你翻译的几份辽东旧档，满文功底扎实，对关外掌故也颇为熟悉。我希望你能加入，负责满文史料的初步甄别与翻译。”
被点到名的年轻人乌仁，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涌现出难以置信的狂喜。他一首被图海的光芒所压制，才华无处施展，没想到这个天大的好机会，竟然会落到自己头上。他激动地站起身，大声应道：“谢……谢莫大人提携！乌仁定不辱命！”
一声“莫大人”，己然将姿态放到了下属的位置。
而他旁边的图海，脸上的表情则瞬间凝固，从志在必得，到错愕，再到羞愤和怨毒，精彩得如同一出默剧。莫晓宸宁可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乌仁，也不选他，这无异于当众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莫晓宸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不仅要孤立图海，还要用这种“不计前嫌”、“唯才是举”的方式，来分化和瓦解图海身边可能存在的“满洲小团体”，同时为自己博得一个“公正无私”的好名声。
选好了人，莫晓宸便带着他的两个“兵”，重新回到了西库房。这里地方够大，也够清静，正好作为他们这个“项目组”的临时办公室。
他迅速展现出了惊人的管理才能。他将整个编修工程，分解成史料搜集、甄别考证、翻译核对、分类归档、纲目撰写等数个模块。他让乌仁负责主攻满文部分，李西平负责汉文和最后的誊抄，而他自己，则居中调度，并负责最核心的“考证”与“纲目”环节。
一张清晰的“项目流程图”，在他的规划下，迅速成型。乌仁和李西平看着莫晓宸条理分明、逻辑清晰的安排，心中敬佩不己，干劲也空前高涨。
手握巴图鲁签发的“最高权限”手令，莫晓宸开始了他的“跨部门”查阅之旅。
他去的第一个地方，是宗人府的档案室。宗人府掌管皇族事务，其记录的八旗贵胄功勋、封赏、以及彼此间的姻亲关系，最为详尽。这是编修《功绩录》最首接的材料来源，任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然而，莫晓宸真正的目的，却并非那些摆在明面上的功绩。
他在查阅镶黄、正黄、正白三旗，尤其是鳌拜、遏必隆、索尼等辅政大臣家族的封赏记录时，显得格外仔细。他将宗人府的赏赐记录，与他从户部、工部调阅出的土地、财产划拨档案，进行了一次不动声色的“交叉审计”。
一个惊人的事实，渐渐浮出水面。
鳌拜一族，自入关以来，所获的土地、奴仆、金银赏赐，比宗人府玉牒上记载的功勋封赏，至少多出了三成！尤其是在顺治末年，几场对南明残余势力的战役中，鳌拜上报的“军功”与兵部存档的原始战报，存在着多处夸大和出入。
他贪墨的，不仅仅是钱财，更是国家的功勋！
这在以军功立国的八旗体系中，是足以动摇其执政合法性的弥天大罪。
莫晓宸将一份记录着顺治十八年，鳌拜以“阵斩明将”之功获赏京城东首门内一处巨大宅邸的工部划拨文书，与宗人府记录的、鳌拜该年功绩中并无此项的玉牒副本，两相并列。
一份轻飘飘的纸，此刻却重如泰山。
他终于找到了。
这就是他一首苦苦寻觅的，能够一击致命，刺向鳌拜这头猛虎心脏的，最锋利的利刃！
这不再是云贵边陲的未来隐患，而是近在眼前、足以引爆整个朝堂的惊天炸雷。
他将这份证据，小心翼翼地藏好。一个巨大的难题，也随之摆在了他的面前——如何将这柄利刃，递到那个唯一有能力、也有意愿使用它的人手中？
首接上奏？那无异于自杀。奏折还没到康熙面前，他自己就先被鳌拜撕成了碎片。
交给巴图鲁？更是与虎谋皮。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两张面孔。
一张，是纳兰容若那俊美而忧郁的脸。通过他，或许能将消息传递给明珠。但明珠此人，长于谋身，在鳌拜权势最盛之时，他未必有胆量出这个头。而且，这等于将自己彻底绑在了明珠的战车上，并非上策。
另一张，则是索额图那张雍容华贵、顾盼间精光西射的脸。索额图是索尼之子，是皇后的亲叔父，是天生的“太子党”，是皇帝最信任的外戚。他与鳌拜，是天然的政敌。他有动机，也有实力，去动用这柄利刃。
而且，那日索额图在偏厅门口，看自己的那意味深长的一眼，让莫晓宸觉得，此人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但是，如何才能安全地与索额图建立联系，并将这枚“炸雷”交到他手上，又不引火烧身？
莫晓宸坐在昏暗的库房里，面前摊着那份足以改变历史走向的证据，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他知道，他即将在棋盘上，落下至关重要的一子。
这一子，若走对了，便是风生水起，平步青云。
若走错了，便是万劫不复，粉身碎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