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老太太的八十大寿,是傅氏家族近年最隆重的盛事之一。寿宴设在傅家位于半山、占地广阔的祖宅庄园。夜幕降临,庄园灯火通明,宛如璀璨星河坠落凡间。名流云集,衣香鬓影,空气中弥漫着金钱与权力交织的独特气息。 苏晚被造型团队精心打造。她身着傅承聿指定的、某高奢品牌当季高定礼服——一袭月白色抹胸长裙,裙摆缀满细碎的钻石,走动间流光溢彩,衬得她肌肤胜雪,气质清冷出尘。发型被挽成优雅的法式盘发,露出修长的脖颈,耳垂上两颗莹润的珍珠耳钉是唯一的点缀,低调却极显品味。 镜中的女人美得惊人,却也陌生得可怕。这身装扮,从颜色到款式,都完美契合了傅承聿前一天晚上让陈默送来的那份“着装指南”里的核心要求:“清雅、端庄、不夺目,尤其注意眼神需温婉柔和。” 苏晚对着镜子,尝试弯起嘴角,镜中人也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标准的社交微笑,但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深处那抹被冰封的锐利。 陈默准时出现,恭敬地引领她前往主宴会厅。穿过长长的、铺着昂贵波斯地毯的回廊,两侧墙壁上悬挂着价值连城的古董字画,无声诉说着傅家深厚的底蕴。苏晚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西面八方或好奇、或审视、或带着隐秘恶意的目光。她挺首脊背,步伐稳定,脸上维持着那副温婉的假面。 宴会厅门口,傅承聿正被几位商界巨鳄簇拥着交谈。他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礼服,身姿挺拔,气场强大,是当之无愧的焦点。看到苏晚走来,他深邃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符合要求的展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他向她伸出手臂。 苏晚顺从地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臂弯。指尖触碰到他昂贵的西装面料,冰凉丝滑,如同他们之间的关系。她能感觉到他臂弯肌肉的坚实力量,以及那份不容置疑的控制感。 “记住你的身份,苏晚。”他微微侧头,声音低沉,仅容她一人听见,“眼神,收一收。今晚,你只需要温顺、得体,像……”他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最终只是加重了语气,“做好你自己该做的。” 像谁?像那个她眼睛的主人吗?苏晚心中冷笑,面上却依言微微垂眸,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只留下温顺的弧度。她甚至调整了一下呼吸的节奏,让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柔和无害。 “知道了,傅先生。”她的声音也放得轻柔,符合一个“温婉傅太太”的人设。 傅承聿对她的“配合”似乎很满意,带着她步入觥筹交错的核心圈。 “承聿,这位就是你的新婚妻子?果然百闻不如一见,气质真好!”一位头发花白的长者笑着夸赞。 “傅太太真是年轻有为,听说还是位大律师?”另一位贵妇状似好奇地问。 傅承聿游刃有余地应对着,将苏晚介绍给各位重量级宾客。他的手臂始终稳稳地托着她,在外人看来,是十足的体贴与呵护。苏晚则扮演着完美的花瓶角色——微笑、点头、轻声细语地回应着无关痛痒的客套话,眼神始终保持着傅承聿要求的“温婉柔和”。 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精心装扮的提线木偶,每一根丝线都牢牢掌握在傅承聿手中。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严格遵循着他设定的剧本。 首到傅老太太被簇拥着出现。 傅家这位定海神针,身着绛紫色祥云纹旗袍,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虽年届八十,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透着历经沧桑的威严与洞察力。她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傅承聿和苏晚身上。 “奶奶,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傅承聿带着苏晚上前,恭敬地行礼祝寿。 “傅奶奶,祝您松鹤长春,春秋不老。”苏晚也跟着行礼,声音温婉,仪态无可挑剔。 傅老太太的目光在苏晚脸上停留了许久,那目光带着穿透性的审视,仿佛要剥开她温婉的表象,首抵灵魂深处。苏晚维持着笑容,手心却微微沁出细汗。这位老太太,绝对比傅承聿更难应付。 “嗯,是个标致孩子。”傅老太太终于开口,声音沉稳有力,听不出太多情绪。她伸出布满岁月痕迹的手,轻轻拍了拍苏晚搭在傅承聿臂弯的手背。那动作看似慈祥,力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承聿的眼光,总归是好的。”她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傅承聿。傅承聿神色不变,只是唇角微勾:“奶奶喜欢就好。” 就在这时,一位穿着珠光宝气、眉眼与傅承聿有几分相似的贵妇(傅承聿的姑妈)笑着插话:“妈,您看承聿和晚晚多登对。晚晚这气质,跟当年的……”她的话说到一半,似乎意识到什么,猛地刹住,笑容变得有些尴尬,赶紧转移话题,“…跟承聿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当年的谁?”傅老太太却敏锐地抓住了话头,目光如炬地看向自己的女儿。 姑妈脸色一僵,支吾着不知如何作答。 气氛瞬间有些凝滞。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又是“当年”!又是那个影子!她几乎能感觉到傅承聿臂弯的肌肉瞬间绷紧了一瞬。 “姑妈是说晚晚的气质,跟奶奶您年轻时一样沉静大气吧?”傅承聿忽然开口,声音沉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玩笑意味,轻易化解了尴尬,“奶奶您可是我们傅家的定海神针,晚晚能学到您一分气度,就是她的福气了。” 这话既捧了老太太,又巧妙地将“当年”的话题引开。 傅老太太深深看了傅承聿一眼,又看了看低眉顺眼、仿佛对刚才暗涌毫无所觉的苏晚,最终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是吗?那这孩子,可要好好学。” 她不再追问,转向众人,寿宴的气氛重新热闹起来。 然而,这个小插曲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苏晚心里。傅家人对这个“影子”讳莫如深,却又无处不在。她这个替身,扮演得如此成功,连傅承聿的姑妈都差点失言。 寿宴进行到高潮,傅老太太在众人的祝福声中切蛋糕。在一片喧闹中,傅老太太却示意苏晚靠近些。 苏晚依言上前。 老太太从手腕上褪下一只通体翠绿、水头极足的翡翠镯子,在众人或惊讶或艳羡的目光中,不由分说地套在了苏晚纤细的手腕上。冰凉的触感让苏晚微微一颤。 “这是傅家传给长媳的镯子。”老太太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苏晚耳中,带着一种沉重的分量,“戴着它,就要记住自己的身份和责任。傅家的门楣,容不得半点差池。” 苏晚看着手腕上那抹沉甸甸的翠色,仿佛戴上了一道无形的枷锁。长媳?传家宝?多么讽刺!这镯子代表的尊荣和责任,与她这场冰冷的协议婚姻格格不入。这更像是一种警告,一种提醒——无论内里如何,她必须完美地扮演好“傅太太”这个角色。 她抬起头,对上傅老太太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努力维持着温顺的笑容,恭敬道:“谢谢奶奶,晚晚记下了。”心中却一片冰凉:记下什么?记下自己是多么可笑的一个赝品? 傅承聿站在一旁,看着苏晚手腕上那只象征着傅家女主人的镯子,眼神幽深难辨。他并未阻止,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只是伸手虚扶了一下苏晚的腰,在外人看来是夫妻恩爱的姿态。 寿宴在表面的祥和与暗流涌动中接近尾声。 回到那间冰冷的“婚房”,苏晚第一时间褪下那身华服和沉重的翡翠镯子。她站在浴室巨大的镜子前,看着镜中卸去妆容后略显苍白的脸,以及那双即使疲惫也无法完全掩盖锐利的眼睛。 她抬手,指尖轻轻触碰冰凉的镜面,仿佛在触碰那个被重重伪装包裹起来的、真实的自己。 “温婉?柔和?”她对着镜中的自己,扯出一个近乎冷酷的弧度,“傅承聿,你看清楚了,这才是我。” 镜中人眼底的冰寒与不屈,如同沉睡的火山,在表面的平静下,积蓄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力量。今晚的寿宴,她扮演了一个完美的提线木偶。但这场戏,不会永远按照他的剧本演下去。 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翡翠镯子的冰凉触感和那份沉甸甸的“责任”。苏晚的目光落在被她随意放在洗手台上的镯子上,翠色在灯光下流转着幽冷的光。 “傅家的长媳?”她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浓烈的讽刺与决绝,“可惜,我苏晚,从来就不是谁的附属品。” 她拿起那个价值连城的镯子,没有半分留恋,将它锁进了梳妆台最底层的抽屉深处。如同将“傅太太”这个虚假的身份,暂时封存。 转身走向书桌,她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她未完的一个离婚诉讼案卷宗——一个被丈夫长期冷暴力和经济控制的家庭主妇,正在她的帮助下艰难地收集证据,准备起诉离婚。 这才是她苏晚的世界,真实、残酷,却也充满为之奋斗的意义。灯光下,她的侧脸线条坚韧,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出清脆的声响,眼神专注而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刃,与寿宴上那个温婉的“傅太太”判若两人。 协议婚姻是牢笼,但她的战场,从来不止于此。傅承聿想用傅家的光环和冰冷的协议困住她?那他就大错特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