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夜色如同一块厚重的、吸满了绝望的抹布，严严实实地盖在了青云宗的上空。杂役寮内，一年一度的《凡人安魂交响乐》正激情上演。东床王二麻子的呼噜声，堪称工业级鼓风机，功率全开，自带立体环绕重低音，每一次换气都让整个房间的空气为之震颤；西墙的赵西，梦里大概在和人对线，磨牙声咯吱作响。
而叶凡，就是这场音乐会的唯一听众，还是被绑在椅子上强行收听的那种。
他蜷在硬邦邦、散发着一股“上个主人可能是头羊”的浓郁体味的草席上，整个人像一只被煮熟了的虾米。白天被吴管事那记“爱心飞踹”命中的腰部，此刻正尽职尽责地向他的大脑发送着一秒八百次的疼痛信号，每一次轻微的呼吸，都像是在进行一场惨无人道的拉伸运动。
屈辱和饥饿是两个最敬业的马仔，一个负责在他的精神世界里循环播放“赵无极装逼合集”，另一个则在他的胃里疯狂开蹦迪派对，主打一个“饿狼传说”。
叶凡内心吐槽“新手村首接给我上地狱难度，怪的等级高得离谱，新手装备是负属性，唯一的补给品还被GM给黑了！这游戏策划是不是用脚做平衡的？”
他从怀里掏出那块黑不溜秋的古玉，入手冰凉。
“喂，兄弟，在吗？金手指客服？你的高贵VIP用户正在被NPC堵泉水虐杀，再不出来我可要投诉了啊！”
古玉毫无反应，像一块断了网的板砖，沉默是它唯一的语言。
“行吧，果然是拼夕夕砍一刀发来的‘传家宝’。”叶凡叹了口气，准备把这块冒牌金手指塞回去。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猫咪踩在棉花上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这声音在这首嘈杂的交响乐中，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却精准地钻进了叶凡的耳朵里。
他警惕地侧过头，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挪地靠近他的床铺。
是叶灵儿，他那个名义上的、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妹妹。
叶灵儿今年才十二岁，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身子骨比同龄人要单薄得多，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根风一吹就要折断的豆芽菜。她也只是个杂役，负责在丹房打杂，日子过得比叶凡好不了多少。
她走到叶凡床边，先是怯生生地看了看西周，确认那首交响乐的主唱们都还在沉睡，这才松了口气。她变魔术似的从自己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里，捧出一个小小的木碗。
一股截然不同的气味，瞬间冲散了周遭的酸腐。
那是一股混杂着米香和淡淡药草味的、温暖到犯规的香气。它就像一道圣光，强行撕开了这间魔窟的黑暗，带来了一丝属于人间的烟火气。
叶凡的眼睛一下子就首了。
碗里，是半碗浓稠的、冒着袅袅热气的稀粥。粥熬得极好，米粒开花，汤汁浓白，里面还点缀着几丝肉眼可见的、深褐色的药材碎末。
这碗粥，和叶凡记忆里那碗“出土文物”级别的馊粥，根本就不是同一个物种！
“哥哥……”叶灵儿的声音又轻又软，带着一丝怕被人发现的紧张，她把碗往前递了递，小声说，“这是灵儿偷偷给你留的，里面……里面放了药，你快喝了，喝了就不疼了。”
叶凡的脑子嗡地一下。
他伸出手，接过那只温热的木碗。当他的指尖触碰到妹妹那双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小手时，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用冷漠和自嘲堆砌起来的所有防线。
他当然知道，这碗粥意味着什么。
杂役的口粮都是定量的，她把自己的份给了自己，那她吃什么？还有那药材，青云宗是什么地方？这里连一根杂草都可能沾着灵气，价格贵得离谱。她那点微薄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月钱，是怎么买到药材的？
叶凡甚至不敢去想，这个瘦弱的女孩，为了这碗粥，付出了什么。
他舀起一勺粥，那温热的香气扑面而来，热气氤氲了他的眼眶，让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他缓缓地，将那勺粥送入口中。
粥一入口，一股暖流就顺着食道滑了下去，仿佛一股温柔的内力，瞬间抚平了胃里那场“饿狼传说”主题派对。那股淡淡的药香在舌尖化开，没有丝毫苦涩，反而带着一丝奇异的甘甜，所过之处，连带着腰间的剧痛，似乎都被冲淡了些许。
这哪里是粥，这分明就是一瓶传奇级的、附加了“亲情”特效的顶级红药水！
一幕幕画面，不由分说地冲进他的脑海。
是地球上，他打篮球崴了脚，母亲一边骂他“多大人了还冒冒失失”，一边端来一锅用大骨熬了几个小时的浓汤。
是冬夜里，他复习到深夜，父亲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给他泡了一杯热牛奶，放在他手边。
那些他曾经以为理所当然的、甚至有些不耐烦的关爱，此刻却变成了最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凌迟着他的心脏。
他曾拥有一个完整而温暖的世界，他是一个被爱着的、堂堂正正的“人”。
可现在呢？
他是一个废物，一个可以被随意欺辱、连饭都吃不饱的垃圾。他所有的尊严，都被人踩在脚下，碾得粉碎。
而他唯一的亲人，这个本该被他保护在身后的妹妹，却要用她那双稚嫩的、甚至撑不起一片瓦的肩膀，来为他遮挡这世间最刺骨的寒风。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叶凡在心里发出一声无声的嘶吼。
“我以为我在忍辱负重，是在上演卧薪尝胆的戏码，可我尝的胆，流的泪，却要让我的妹妹来买单？！”
“我还在抱怨金手指没到账，还在吐槽游戏难度高，可我有没有想过，灵儿的游戏难度，比我高一百倍！她没有穿越者的灵魂，没有成年人的心智，她只是一个孩子！”
“赵无极！吴管事！”
这两个名字，像两个烧红的烙印，狠狠地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之前，他恨他们，是因为他们侮辱了他。
但现在，这股恨意，被注入了全新的、也是最可怕的燃料。
他们不仅践踏了他的尊严，他们还间接地，让他的妹妹在为他的屈辱挨饿受冻！
这触及到了他作为一个人，作为一头雄性生物，最原始、最不可动摇的底线！
那块被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名为“不服”的顽石，在这一刻，被这碗滚烫的热粥，彻底激活、引爆！
“轰——”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在这一瞬间燃烧了起来！
他不再去想什么狗屁的穿越福利，不再去奢求什么天降的系统。
他明白了。
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救世主。唯一的金手指，就是自己那双还能够攥紧的拳头！唯一的系统，就是自己这颗还没有停止跳动的心脏！
变强！
我必须变强！
不是为了向谁证明什么，也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的逆袭打脸。
就是为了，有一天，我能亲手为我的妹妹，盛一碗热饭。
就是为了，有一天，再也没有人，敢动她一根头发！
就是为了，有一天，我要让所有看不起我们兄妹、看不起叶家的人，把他们吐出来的所有唾沫，都连本带利地，给我一颗一颗地舔干净！
叶凡一口一口地，将碗里的粥喝得干干净净，连一滴都没有剩下。
喝完最后一滴，他感觉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那不是灵气，而是一种比灵气更霸道、更滚烫的东西。
是意志。
他将空碗递还给叶灵儿，看着妹妹那双因为担忧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他伸出手，用粗糙的拇指，轻轻擦掉了她脸颊上的一点灰尘。
叶灵儿的身体轻轻一颤，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叶凡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不是他以往那种带着自嘲和无奈的苦笑，而是一个真正的、发自内心的、甚至带着一丝冰冷杀意的笑容。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了杂役寮的屋顶，望向了内门弟子赵无极所在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