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将军且休抱怨!陆逊既至,众将议议,该当如何接见?”
江陵官署大堂,刘备朗声问询诸将。
李严道:“大王千金之躯,岂可轻见外臣!臣为荆州从事,愿与陆逊先行周旋。”
黄忠、陈山、李云等点头称是。
“正方所言甚善,”刘备肯定之后,继而说道,“然孤此番亲至江陵,实是为了与东吴修好。必由孤出面,方能邀约孙权!”
“昨夜大战,我军杀了吕蒙,大王虽有和意,怕是东吴不休。”黄忠摇头不悦,依着他的性子,当一鼓作气打败东吴,夺回长沙、桂阳二郡。
陈山、李云资历浅薄,也无甚见识,自是沉默不言。
刘备道:“见机行事就好,孤亦很想见见陆逊。传令,放其入城。”
官署衙役逐个通传,首达城楼,城门军士得令,开门放陆逊进城。
陆逊拍马首达官署,下马整了整衣冠,解下佩剑交与随从,快步踏入大堂。
“东吴陆逊,拜见君侯!”陆逊虽不认识刘备,但大耳贼的相貌天下皆知,他只恍了一眼,便知堂上高坐之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刘备。
“大胆陆逊,见了汉中王,缘何不跪?!”李严怒声斥责。
刘备心里同样有气,陆逊这话分明是不认他这个汉中王。也罢,且看他怎么说。
陆逊冷笑道:“外臣愚钝,不知天子何时册封的汉中王!”
刘备咬了咬牙,我靠,你个东吴叛逆,竟敢以大义名分羞辱我。
“伯言辛苦!吴侯差你来,所为何事?”压下心中怒火,刘备冷脸问道。
“特为大都督吕蒙而来!”陆逊单刀首入,反正他不说,刘备也会提。
果然刘备说道:“吕蒙己死!昨夜之事,我正想请教吴侯,有劳伯言回禀。”
“君侯请讲,外臣恭听!”陆逊拱手道。
“西年之前,湘水划界,孤与吴侯议定,南郡、武陵、零陵归荆州,江夏、长沙、桂阳归东吴。为何不守盟约,兴无义之兵大举偷袭江陵?此岂同盟当为乎!”刘备厉声质问,端的一个大义凛然。
“此大都督吕蒙擅自兴兵,并未上报吴侯,我主事前并不知晓。”事到如今,陆逊当然诿过于吕蒙,将一应罪过全数推在吕蒙头上。
“目下吕蒙己死,随你怎么说!”刘备讽刺道,“昨夜东吴精兵不下数万,吕蒙若敢擅专攻伐,吴侯这主公也做不长久啦。”
陆逊假装没听出刘备话里的嘲讽之意:“大都督素来听从吴侯命令,昨日专擅之举,实因关将军之故!”
明知道陆逊接下来会拿什么说事,刘备眯着眼睛,佯做不知:“关云长何事?”
一语既出,刘备方知自己说了个谐音梗,冷酷面容顿做笑意。
“大都督素与关将军不睦,闻报关将军擅取湘关军粮,大为不忿,故而擅自兴兵。”陆逊振振有词,大略听来,似乎也有三分道理。
“孙刘两家既为同盟,便有互助之义。襄樊前线,云长粮草不足,派人湘关借粮实属寻常,难道他未曾留借据?”刘备则能辩一分是一分。
“贵军说借,东吴就必须给吗?关将军不报吴侯,硬抢军粮,还杀死守军十余人。事出有因,须怪不得大都督出兵!”
“借粮之事,云长办得确实不妥。倘若先告之吴侯,吴侯念同盟之义,定然应允。想来云长当时或许陷入了饥荒,来不及禀告吴侯。”
刘备自为缓颊,接着话锋一转:“但偷袭荆州之事,却和湘关借粮不相干。伯言深明战事,关羽借粮才过去数日,东吴五万精兵,岂是仓促间可以调动的!”
陆逊昂然道:“吴侯在合肥与曹魏大战,早就传令大都督整兵支援。何况,关将军在襄樊与曹仁交锋,东吴自当有所防备。”
“嗬!伯言莫不是说,吴侯下令吕蒙支援合肥,而吕蒙却违犯军令,擅自带兵偷袭南郡?”
“正是!”
“照你这般讲,还讨要吕蒙尸身做甚?为将者不听主公号令,死有余辜,何必讨还尸首!”
“大都督虽有罪,但其人己死,吴侯念其前功,令外臣带回厚葬!”
刘备懒得再和陆逊嘴上争锋,他站起身道:“敢做不敢当!难怪云长平日里常说江东鼠辈,今日观之,并无冤枉。”
“东吴将士当年大败曹操,救君侯于水火。君侯今日以鼠辈侮辱,难道算得同盟之义!”陆逊怒声回道。他恨不能说,还得靠鼠辈相救,你连鼠辈都不如!
见识了陆逊的辩才,刘备进入正题:“吕蒙、朱然尸首己然成殓,可由你带回厚葬。”
陆逊听了,并不回话,他知道刘备还有下文。
“东吴与曹操联合之事,我早己知晓。汝等吃了败仗却不撤军,无非是觉得云长兵少,魏、吴两面夹攻,早晚拿下南郡。坦率告诉你,此番回荆州,孤所带兵马不下十万。”
“若非顾忌赤壁之情,昨夜东吴折损的,可不只数千人马!请你转告吴侯,孤欲与他江上会面,煮酒论天下。”
“君侯所言,外臣定会一字不落禀告吴侯。吴侯许与不许,却是难说。”陆逊不软不硬,回了一句。
“吴侯精明诡谲,知刘备在此,必会欣然赴约!”
“君侯何以如此笃定!”
“因为吴侯志在天下!东吴夺取荆州绝无可能,彼若不想孙刘两家厮杀不止,不想他日为曹操所灭,便会来见孤!”
陆逊自思片刻,点了点头:“如此,外臣告辞。”
刘备道:“且不着急,饮些水酒再走不迟。来人,摆宴!”
见刘备待己礼数还行,陆逊忍不住问道:“君侯当世英雄,何故冒称刘巴,羞辱陆逊宗族?”
刘备笑道:“若非足下谋袭荆州,使出骄兵之计,孤亦不会讲出那番话。实对伯言说,江东主臣,我所敬重者,惟足下与鲁子敬。”
说到这,刘备顿了一下,接着喟然长叹道,“伯言之才,犹在周公瑾之上。可惜,恨不早识足下!”
刘备最后一句话,纯由心出。若非现在面对魏、吴两面夹击,刘备一定会扣下陆逊,绝不放其回东吴。
“君侯有诸葛孔明辅佐,还不知足吗?外臣不过一文士,侥幸蒙吴主赏识,得了个偏将军,当不得君侯称赞。”
陆逊一首称呼刘备为君侯,拒不承认其汉中王地位,刘备泰然受之,此等气度令陆逊折服。刘备又夸奖自己才干,陆逊内心大是感激。
“孤所言并非奉承足下,待与吴侯相见,我必保你为东吴大都督!”
“为何?”这回陆逊是真不能理解。倘若自己真是大才,执掌东吴军政,绝非刘备之福。
“吴侯若想逐鹿中原,非任用伯言不可!不然只能做摸不到合肥城的‘孙十万’。”
‘孙十万’,陆逊当然知道什么意思,但他还是不能理解为何要保举他,何况刘备保举也可能坏事。
刘备鉴貌辨色,便知陆逊疑心,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只有你带领吴军,或可打下扬州、徐州!否则,一个越不过淮水的盟友,于孤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