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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槐月悬玑
铜铃在晨风中轻颤，陆小壬攥着半块冷硬的炊饼，指尖着颈间新得的吊坠。那是枚拇指盖大小的青铜薄片，刻着模糊的云雷纹，绳结是老头用道袍边角料搓的，起初还带着淡淡的艾草味，月余下来己浸满他身上的皂角香——任谁都看不出这是老头在传授《马前课》第七日，从袖口夹层郑重掏出的"护身小物"。
"莫要轻看这璇玑坠，"当时老头用枯枝在地上画着六宫方位，浑浊眼珠映着晨露里的光斑，"此乃以北斗残垣炼就，能聚天枢之气入体。你每日寅时运转'大安'宫气时，便以指尖血温养它......"话未说完便被巡城卫的铜锣声打断，老头又变回那副佝偻模样，塞给他吊坠时掌心的老茧刮得他手背生疼。
此刻他蹲在义庄西角的晒衣绳下，望着天际翻涌的铅云。刘婆婆昨夜晾晒的三匹粗布还在绳上晃荡，老人正拄着竹杖在廊下摸索，布鞋边散落着半片碎碗——那是她今早摸黑倒水时摔的。陆小壬掐指算起月建：孟夏槐月，巳月属火，今日壬辰日，水临土位，时柱为辰......
六宫在掌心次第浮现：大安起月，留连落日，速喜到时。指尖在璇玑坠上轻点三下，青铜薄片突然发烫，映得掌纹间金光大盛。"速喜临辰，青龙护财。"他喃喃自语，目光扫过刘婆婆脚边的碎瓷片，忽然瞥见瓷片反光处，竟映出西北角柴房的木架——那里堆着去年没烧完的纸钱，此刻正被穿堂风掀起边角。
"婆婆，快收布！申时初刻有急雨！"他抓起晾衣绳上的粗布往怀里塞，刘婆婆惊惶的手在空气中抓了两下，终究被他稳稳扶住。当最后一匹布塞进柴房时，第一滴雨点恰好砸在青石板上，陆小壬望着檐角成串的雨帘，忽然发现璇玑坠上的云雷纹竟在雨光中清晰起来，宛如活物般蜿蜒游动。
这是他习艺月余来，第三次用《马前课》趋吉避凶。头回是替卖豆腐的张叔寻回掉进粪坑的铜钱，起课得"小吉"临子，按五星排盘，水临财位，果然在亥时方位的粪水中捞到裹着菜叶的铜板；上周王老汉的炊饼车被野狗撞翻，他算出"赤口"逢午，火克金为官鬼，忙拉着老汉躲进巷口药铺，片刻后便见巡城卫推着没收的摊贩车呼啸而过。
"小壬的手指头，比城隍庙的签筒还灵验。"巷尾的李婶边往他竹筐里塞新摘的豆角，边笑着戳他手腕。少年耳尖发红，正要推辞，璇玑坠突然剧烈发烫，险些从领口跳出。他心头一惊，忙掐指起课：月建午，日建癸未，时柱巳时......六宫落"空亡"，五星见土克水，偏偏六神位上，玄武缠腾蛇，竟在"自身"宫位结出双重凶格。
"小壬？"刘婆婆的呼唤混着雨声传来，陆小壬猛地抬头，只见柴房西北角的土墙正在雨水浸泡下缓缓开裂，墙根处埋着的义庄旧账箱己露出半角——那是刘婆婆藏了十年的体己钱，用黄布裹着塞在破陶罐里。他来不及多想，扑过去拽住老人的胳膊就往外跑，身后传来"轰隆"闷响，半面土墙轰然倒塌，碎砖砸在他方才站立的位置，溅起的泥点混着雨水，在璇玑坠上画出诡异的卦象。
"没事了，婆婆。"他扶着气喘吁吁的老人坐在廊下，低头看见吊坠上的云雷纹竟凝出了水痕，分明是方才土墙倒塌前，他心中闪过的"危"字卦象。老头曾说"六亲以时辰生克定"，此刻他忽然明白，当"官鬼"克"自身"时，这璇玑坠竟能将凶兆具象化，化作掌心的热意警示。
酉时雨歇，老槐树的树洞又亮起青光。陆小壬揣着湿透的《马前课》踏进去，发现老头正对着悬浮的玉简推演星象，道袍上的补丁竟泛着微光，像缀着细碎的银河。"今日'空亡'现双煞，你却能借玄武腾蛇之势，逆推土宫方位。"老头转身时，眼中竟无半点浑浊，分明是星斗流转的清冽，"可知为何你能在市井之中，屡破凡俗凶局？"
少年摇头，指尖无意识地着璇玑坠。老头抬手虚点，玉简上浮现出六宫排布图："凡夫起课，只看月日时三宫；而你身负'天缺之缘'，每遇凶格，璇玑坠便引动北斗残垣，以'空亡'宫位纳天地浊气。方才土墙之危，你胸前印记可曾发烫？"
陆小壬惊觉胸口灼热，扯开衣领，只见《八宗伏魔拳》封皮烙下的朱砂印，此刻正与璇玑坠的青铜光交相辉映，在皮肤上勾勒出半幅残缺的太极图。老头见状轻叹："当年云台观遭逢大劫，我携《马前课》残卷坠于人间，遍寻三载，终在青蚨巷遇见你——你掌心的'天乙贵人'纹，正是天道所留的补缺之缘。"
话音未落，璇玑坠突然脱离绳结，悬浮在两人之间。青铜薄片上的云雷纹尽数舒展，竟化作迷你版的北斗七星，斗柄首指老槐树深处。陆小壬听见书页翻动的哗哗声，怀中的《符箓大全》自动翻开，"引雷符"那页的朱砂突然活了过来，顺着他指尖爬向璇玑坠，在七星中央点亮一点金芒。
"去罢。"老头推了推他的肩膀，云海上突然浮现出九座浮山的虚影，"璇玑坠里藏着半座小洞天，原是观中前辈为护道统所留。你带着《马前课》进去，按五星方位炼化六宫气，待北斗归位之日......"他忽然顿住，目光落在陆小壬胸前的太极印记上，"自会遇见与你天命相牵之人。"
少年伸手触碰悬浮的璇玑坠，七星突然化作流光钻入眉心，眼前景象骤变——老槐树的树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云雾缭绕的小世界，中央悬浮着六面青铜卦盘，分别刻着"大安"至"空亡"六宫，卦盘之间有星线相连，隐隐组成北斗形状。而在卦盘下方的云海里，隐约可见一座被迷雾笼罩的竹楼，檐角挂着与璇玑坠同款的青铜铃。
"记住，小六壬最重'动爻'。"老头的声音从远处飘来，"明日巳时，带着《八宗伏魔拳》去西市当铺，有人会拿半块昆仑玉符当押。你用'赤口'宫位断其官鬼，切记......"话音突然消散，小洞天里的卦盘开始缓缓转动，陆小壬感觉有无数信息流涌入脑海，月建、日辰、时柱在眼前化作流动的光带，而璇玑坠的热意，正沿着经脉，一点点渗入他从未知晓的"丹田"之处。
当他从树洞里退出来时，己是子时。怀里的《马前课》不知何时多了几页批注，朱砂字迹在月光下明明灭灭，最后一行写着："天缺者，必遇双生之缘。其一为劫，其一为解，全在起课那一念之间。"陆小壬摸着发烫的璇玑坠，忽然想起白天李婶说的话，西市当铺新来了个穿鹅黄襦裙的姑娘，说话带着昆仑山口音——或许，这就是老头说的"天命相牵之人"？
井水里的月亮碎成银鳞，他望着掌心渐渐淡去的卦象，忽然明白，这一个月的识字习课，从来不是凡俗的算卦谋生。当璇玑坠在小洞天里化作北斗时，当《马前课》的批注映出"双生之缘"时，属于陆小壬的修仙路，早己从菜市场的三文钱开始，在天道的丝线里，悄然系上了另一头的铃铛——那是属于道侣的、跨越小世界的，牵缘之音。
